谢瑾作为议事大臣,直到天边微微发亮之时,才终于出?了宫门。
那一路,他枯坐车中,听着阿辛转述关于谢蕴的种种消息。
他脑中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一幅又一幅,最终全都归于沉寂。
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在了叛军那粗糙的、钝拙的、卷了刃的、沾满了血污的大刀之下。
她一定很?痛。
谢瑾想到这?里,心中又是一阵抽痛。
谢蕴的死讯太?过?突然,也令人?意外。
直到很?多天后,谢瑾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当日郗岑病逝,困于乌衣巷中的郗归该是何等地悲恸。
而自己那时在做什么?呢?
在以为了王和之孩子考虑的名义,为庆阳公主与王贻之牵桥搭线。
当郗归在内院痛哭流涕之时,他正在与王定之兄弟推杯换盏。
而席间酝酿着的,是那封将在第二天一早,通过?郗珮之手?,递到郗归手?里的和离书。
人?世间的悲欢从不?相通,除非身临其境,除非苦命相连。
谢瑾看着郗如瘦了不?少的小脸,很?想开口安慰几句,可又怕触及她的伤心事,是以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郗如却并非为了痛哭而来?。
行礼过?后,她端庄地立在一旁,很?有几分娴穆婉静的样子,行止间竟比从前更像谢蕴。
短暂的沉默过?后,谢瑾轻声开口:“阿如最近可好?喜欢用什么?菜?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郗如微微笑了笑,答道:“回叔祖父,阿如一切都好。姑母将我的饮食安排得很?好、很?周到。”
她一边说着,余光扫过?了那卷翻来?的《毛诗》,顺着谢瑾的话锋答道:“姑母为我请了几位先生,还亲自将我读《毛诗》,如今已经学到了《伐檀》。”
“《伐檀》?”谢瑾轻声问道。
那正是《硕鼠》之前的篇目,《小序》说,这?首诗的主旨是刺贪。
“是啊,《伐檀》。”郗归随手?拿过?那卷《毛诗》,往前翻了两页,“诺,台城里的那群尸位素餐的‘大人?’,若是对分田之事有意见,就烦请侍中帮我问问他们,‘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2”
不?做农活的人?,为什么?要?拿走三百束谷物?
不?去狩猎的人?,庭中为什么?会悬挂着猪獾?
还能够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那是掠夺,是欺压,是位高权重、家财万贯者对平民百姓一刻都不?曾停止过?的剥削啊。
郗归与谢瑾在寂静的书房中久久对视,直看得他挫败地闭上了双眼。
他拼尽全力,去维持江左岌岌可危的平衡,可却总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力量,撕扯着,叫嚣着,要?彻底摧毁这?栋脆弱的高楼。
司马氏是这?片江山的主人?,可皇位之上的圣人?,和他那见识短浅的兄弟,只会给?江山社稷添乱。
世家大族是江左与生俱来?的既得利益者,他们明明已经享受了这?么?多年,可却还是不?肯收手?,仿佛一个失去理智的贪婪妖兽般,不?断地剥削下民,不?断攫取着江左这?可怜的生命力。
他们一个个地,在自取灭亡的路上拔足狂奔,丝毫不?顾及江左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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