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肆!”圣人气?得扔了案上?的茶盏,“你一个不通世?务的妇道人家,懂什么朝堂局势,如何能以猜度之言,祸乱众臣之心?吴兴之事,朝廷自有论断,绝不会?因你这番妖言惑众之论,而随意罗织罪名。”
会?稽陆氏抵达建康之后,先后向台城君臣献上?了不少钱财,圣人久未享受过这样的奉承,岂能容司马恒将陆氏指作奸佞,将他自己目为昏君?
“妖言惑众?”司马恒冷哼一声?,“陛下?怕是在皇位上?坐得久了,连礼仪忠孝都?不顾了,我是先帝的亲妹,陛下?的姑母,陛下?就是这样与我说话的吗?”
北府军的支持给了司马恒底气?,使?得她压根不在意这个色厉内荏的皇帝。
她理直气?壮地说道:“既然?说我妖言惑众,那我便把证据送到你跟前来。我身后这位,是吴兴朱氏的家主,不如让他亲自跟你说说,看当日吴兴的动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朱杭自方才起,便佝偻着身体,沉默地跟在司马恒的背后。
司马恒适才有关吴姓世?族的一番话,深深刺痛了朱杭的心。
自从?中朝灭吴以来,吴人的多少苦难、多少委屈,都?是因着似这般的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明明都?是汉人,可这些高傲的北人,却对吴人无比忌惮,根本不容许他们?在朝堂发展势力?。
永嘉南渡之后,侨姓世?家更是愈来愈过分,将吴姓世?族排挤得几无立锥之地。
曾赫赫一时的顾、陆、朱、张,再也?不复孙吴时期的盛况。
就连仅存的经济利益,如今也?要被北府军剥夺。
可他又能如何呢?
北府军如日方中,他不但无法与之抗衡,还要仰赖郗氏的力?量,为自家子弟求一个进?入庙堂的机会?。
大殿之上?议论纷纷,没有人能想到,这个跟在司马恒身后的颓丧老者,竟然?就是动乱发起者之一的朱氏家主。
朱杭因司马恒的话而深深闭眼,因朝臣们?的议论而如芒在背,可事已至此,他早已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按照原计划行事,以求郗氏女郎能给他那三个孙辈机会?。
他想到那日凌晨,郗氏女郎问他的那句话——“你既是朱氏家主,看起来也?并非蒙昧之人,岂不知有过当罚的道理?如此之大的祸事,总要有人付出代价。赏功罚罪,本系北府军治军之本,徐州上?下?皆是如此。”
她说:“吴姓世?族煊赫多年,吴主孙皓之时,仅陆氏一族,便有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在朝。可世?间之事,焉能绕开盛极必衰的道理?所以才有了江左立国以来,四姓的种种困境。如孙吴那般的盛况,往后再不会?有了。”
她说:“如今北府军重建制度,虽取了四姓的田地,可又焉知不是尔等世?族重回朝堂的机会??胜败之间,原非不可转化。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你回去好生想想吧。”
他想到了宋和冷酷的面容。
那一日,他自中军营帐离开,没想到竟遇到了等候在附近的宋和。
他说:“好一双锦绣鞋,只可惜脏污了。锦缎娇贵,一旦染了尘泥,便再不能恢复如初,就如同人这一生,万不能在关键时候行差步错。朱家主,一失足成千古恨,你既已下?定主意,为何不索性反击陆氏,也?好立下?功勋,为孙儿?铺路呢?”
“昔年孙策为袁术攻打庐江,围城两年。时任庐江太守,系吴郡陆康。陆康宗族百余人,均因此罹遭饥厄,死者几近半数。城破之后,陆康郁郁病逝。其子陆绩后来也?为孙权贬谪,死于贬地。陆、孙之间,堪称有深酷家仇。可陆绩之侄陆逊,却仍入孙权幕府,娶孙策次女,后来更是以功勋领荆州牧,升任丞相,确立了陆氏此后数十年的地位。”
宋和别有深意地说道:“这种种是非功过、仇恨隙憾,结果如何,全?看当事者如何取舍啊!”
“赏功罚罪,赏功罚罪……”
朱杭在心中喃喃念着这四个字,终于跪伏在地,颤着嗓音开口?,含泪将事发之夜,陆然?、张敏之、朱二郎、薛林等人的所作所为一一道来。
他的话宛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将朝臣们?试图粉饰的和美局面一刀割开、撕裂开来,露出了其下?的种种肮脏算计。
说到最后,他哀嚎着陈情:“陛下?,我吴兴朱氏,对江左忠心耿耿,从?无悖逆之心,可会?稽陆氏,却联合吴兴张氏,软禁草民,唆使?我那不成器的二子,杀兄窃符,攻打官军。”
“陛下?,草民失察失教?,实有不赦之罪,不敢妄求宽宥,只是陆、张二氏藐视天威,阴行谋逆之事,请您明鉴,从?严处置啊!”
他一声?比一声?凄切,说到最后,竟乘人不备,从?袖中取出一封血书,而后一头撞在了大殿中鎏金的龙柱上?。
鲜血顺着龙头流了下?来,滴在太极殿光可鉴人的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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