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错过这番话里最为要紧的一句。
要像瑛瑛信赖他一样信赖着自己。
薛怀的心池里缓缓漾出些惘然的甜蜜,从前他从不知晓旁人的一句夸赞之语会有如此鼓舞人心的力量。
他想,或是是因“人”而异的缘故。
瑛瑛,总是与别人不同。
薛怀含笑望着瑛瑛,思忖一番后果真不再妄自菲薄,而是挑灯夜读,将草拟起了江南沿岸的防堤图。
*
周景然连日里早出晚归,见薛怀与瑛瑛安居在他府上的梨花苑之后便没有出过院门,霎时恼怒不已。
“水患如此严重,上头就派这样一个沽名钓誉的草包来?我看朝廷是想置江南的灾民们于死地。”周景然显然是气愤到了极点,险些便要把手边的茶盏都砸到地砖上去。
这时他的夫人邹氏与他的胞妹周芸相携着走近了前厅,两人皆是颜色淑丽的貌美之人,一颦一笑自有几分端秀之态在。
“哥哥不要动怒,我瞧这位薛公子气度雅然,并非是好色恶劳的纨绔子弟。许是他们一路上舟车劳顿,需要休整两日才能与哥哥一起共事。”周芸雅致如古典画里的秀美仕女,说话时轻声细语,时常让人生出如沐春风之感。
周景然与胞妹情谊深笃,心里不愿将外头的烦闷之事堆压到妻妹身上,便只道:“我只愁手边的防堤图没有着落,上回的高僧替我们桃水县算了一卦,年关将近的时候兴许还会再有一场洪灾,若没有防堤图,百姓们愈发民不聊生了。”
周芸知晓防堤图是何物,那是要请精通治水的高人在岸边细细地度量水线与堤坝的长度,而后绘制于纸上。
以肉眼测量,还只许有几厘的误差,着实是严苛不已。
她哥哥也是连中三元的天纵奇才,这几年不知在治水一事上花费了多少心思,可还是没有能力精确无误地画出防堤图来。
整个江南,似乎只有知府家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幕僚有绘制防堤图的能力。
周景然为了灾民们的安危几次三番地去知府家中请那位幕僚出山,谁知那年岁颇高的知府竟恬不知耻地提出了条件。
“绘制防堤图一事劳心劳神,周大人又如此囊中羞涩。若是你愿意把妹妹嫁给本官做续弦,本官自然能应承下此事。”
这番话险些把周景然气出了个好歹来,若不是着知府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牵扯到了众多高官的利益,周景然早已不管不顾地将他在江南欺男霸女的丑事捅到京城里去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会儿你再替我想法子凑五百两银子出来,若没有这防堤图,年末的水患又不知要害死多少无辜的百姓。”周景然蹙着眉与邹氏说道。
邹氏最是贤惠大方,闻言却也露出了几分窘迫来,“是,妾身这就去筹银子。”
待邹氏离去后,周芸方才忧心忡忡地与周景然说:“哥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家哪里还能凑出五百两银子来,嫂嫂多半又要去变卖自己的嫁妆了。”
周景然自然知晓邹氏的委屈与懂事,他叹息了一声,无奈地说道:“我亏欠你嫂嫂许多,将来自会好好补偿她。”
周芸把哥哥嫂嫂的窘境都揽进了眼底,她如此娴雅懂事的闺秀,既为颠沛流离的灾民们悬心,又实在心疼自己的哥哥嫂嫂。
一夕间,周芸甚至想破罐子破摔——做续弦也好,总是正儿八经的正妻,还能报答哥哥嫂嫂的养育之恩。
“你放心,哥哥定会想出法子来。”周景然如幼时一般摸了摸周芸额角的鬓发,嘴边笑意深深,刻意压下了所有愁绪。
周芸却闷闷不乐了好几日,因见嫂嫂变卖嫁妆后也只凑到了一百两银子,哥哥又为了防堤图而东奔西走,人都消瘦了两分。
她再也无法心安理得地待字闺中,便趁着周景然回府的时候,像他提及了要去给江南知府做续弦一事。
谁知周景然竟暴怒而起,不由分说地便呵斥周芸道:“你是疯了不成?你难道不知晓知府前一任的正妻是怎么死的?如花似玉般的庶女,抬进门两年就香消玉殒,连个尸骨都寻不到。我怎么可能把你嫁给那样的畜。生?”
周芸却泣不成声道:“那怎么办?灾民们怎么办?哥哥和嫂嫂怎么办?”
邹氏也红了眼,拿起软帕压了压自己的眼角,却是挡不住汹涌落下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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