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狂风入帘,雷声大作,像有场暴雨要下?,丫头们把门窗关好才各自去歇了。
关上窗又闷,电光在窗户上劈过,轰隆轰隆吵得人不得睡觉。玉漏在榻上摇着扇子,等着雨下下来。一会池镜从小书房里?进来,见她?在榻上发呆,走来问:“怎么不去床上睡着?”
“睡不着。几更了?”
“总有二更了。”他去换了个三头烛台来搁在炕桌上,“后日送殡,这两日来的客又多起来了,你还不早歇息,哪里有精神迎待?”
好像听说凤家一直没人?来,玉漏想问又没问,放下?纨扇呷了口茶,“今日老太太说叫咱们?搬到后头去住,你怎么想?”
池镜吁着气歪倒在她?旁边,胳膊枕到脑后去,“这样也好,后面那?几间屋子比咱们?前头这几间屋子都大,横竖父亲也不大回?南京来。”
“后头刚死过人?,你心里?没什么?”
“像咱们?这样的老宅子,哪间屋子没死过人??”
“可太太是吊死的。”
“怎么死都是死。”池镜伸出条胳膊掐她?的腮,“你要是怕有什么屈死鬼,趁着和尚道士在这里?,可以叫他们?做场法事?。或者请姑妈来念几遍经也使得。”
听这口气,好像他也疑心燕太太并不是存心寻死,但他不闻不问,那?苍白的脸上的笑?颜一样悠闲自在。老太太就是拿准了他们?都会是这态度,所以才不怕他们?知道。
她?忽然对彼此有种无力和灰心,觉得他和自己身上都缺乏一股人?情味,不明白是几时丧失的,还是生来就没有?不过就连汪姨妈和芦笙得了银子和那?些下?人?也十分高兴,前头那?几日分明哭得要断气的样子。思?及此,低头笑?起来。
“笑?什么?”池镜因问。
玉漏轻轻摇头。终于听到雨辟里?啪啦砸下?来了,总算把那?闷热的天打碎了,像放炮仗,光是声音就很壮观。下?雨倒停了吹风和打雷,她?把内窗外窗都打开,也犯不着再担心那?洞门下?有人?进进出出的不方便。今日芦笙领着里?头的下?人?回?汪家去了,明日再来。
“姑妈今天听见芦笙要回?去,送了她?一副头面。”
池镜吭地笑?了声,“是补偿么?”
玉漏不由?得把腿放到榻上来,向他看着,“你也觉着太太的死不寻常?”
他用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刮蹭着她?的脸,“这话你和我说说就罢了,别和别人?说。”
“我知道。”她?嗔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扣弄着那?扇子。说出来也没有觉得好受点,仍是灰心,“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铁石心肠。”
使他忽然想到从前在南北两京往返,尤其是他还小的时节,奶母顾妈妈每回?都要哭,哭完和人?家
抱怨,“三哥越来越没良心,这次走都没回?头看一眼。”
这些话如?同一支多年前射出的箭,今时今日忽然射中他的心口。他有些鼻酸,那?雨太大,屋檐外有水星子溅到他眼睛里?。他坐起来,凑近了望着她?笑?,“那?你就对我善良一点。我也对你善良一点。”
说起来像两个?人?相依为命,夫妻不就这么回?事??玉漏把一只手贴去他脸上,摸到他坚硬的胡茬,“你最会趁火打劫了。”
两个?人?都笑?了。
次日起来,又要忙着打点明日送殡的事?,人?手还是玉漏这头在调度,车马是由?翠华在分派。翠华一看跟着去送的亲戚有不少,苦于马车不够,便叫兆林去四府里?再借三辆车。
兆林懒着不肯动,推说:“我这里?还有事?呢,四府里?的两位奶奶现就在咱们?家,你不去和她?们?说,又劳我跑什么?”
翠华无法,只得横他一眼道:“就只你事?情多。”
兆林也不全是躲懒,明日出殡,好些前头没赶上来吊唁的人?今日也都赶来了,他自是忙着周旋。迎待这些人?也是等级分明,官大的由?他老子亲自去陪,官小的以及那?些没有官爵在身的世家子弟是他和池镜奉陪,再一些不入流不起眼的,便打发给了志远。如?今巴结他们?比从前更甚,因为晟王的缘故。不过凤翔到今日也没来。
按说凤家池家的关系,就是里?头再不好,面上也抹不开要来的。他没来,难道是因为他兄弟的案子不得空?还是已经查到他头上来了,所以要和池家彻底断绝关系?那?上元县的县令听说前日给叫去刑部问话了,恐怕要把他供出来,毕竟从前没有过深交,也没受他们?池家什么恩惠,就这一回?分了他些银子,又威逼了他一下?,这样的关系到底靠不住。
不过也不必惊怕,就是供出他又能怎样?又不是什么惊天大案,也没有陷害忠良,何况凤二本?来也不清白。了不得给他又定回?从犯,横竖陆家的钱他已赚到了,就是这会丢开陆家不管他们?也不敢去告他。
听见小厮到厅上回?说凤大爷来吊唁,他比池镜还热络,先跑到灵前去迎。待凤翔烧过纸,他一把拉住他,笑?盈盈地引他往那?边厅上去,“到底是你凤大,我就知道,你就是在忙也会亲自来一趟。这下?好了,那?些说我两家疏远了的流言就能不攻自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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