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扭转(1)
岳母听了便点点头,李氏从旁细瞧上头绣的莲花,赞道:“洛儿妹子好巧的心思!”洛儿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岳飞从外进来,先向岳母行礼问安,岳母忙叫他起来,问道:“从哪里来?可吃过饭了不曾?”岳飞便笑道:“从营里吃过了,回到家听说娘到这里来了,便过来了。”当下闲话几句,又有岳云和桐儿在一旁叽叽呱呱地说笑,引得岳母欢悦不已。
方坐了一盏茶的时分,就见一通和虎子急匆匆地进来,带起一阵风,不等洛儿开口问,虎子便急道:“方才的工夫,一阵莫名的大火将先帝的牌位烧了个干干净净,杜充的亲兵趁势一拥而上,要挖开黄河,陈都统制执意阻拦,如今虽未动手,可形势已然迫在眉睫。”岳飞与洛儿同时惊得站了起来,岳飞惊问:“这个时节,怎会有大火?”
一通略显焦急之色,说道:“自然是蓄意纵火,只是如今并无证据,当务之急是阻止杜充挖开黄河。”岳飞皱紧了眉头,亦急道:“留守下令,任谁也无法抗命不遵,与他正面冲突,恐怕陈都统制难以阻止,最晚明早便可挖通了。只是……黄河一旦决口,京东路将会化作一片汪洋,不知有多少人无家可归!”岳飞说的是实情,如今杜充大权在手,无人可与之抗衡,就算他手下将领强行阻止,煽动兵变,最终会让留守司面临分崩离析的局面,况且,张用已反,带走大批部队,杜充派人率兵追赶,却被张用、曹成合力杀的大败,生还者寥寥无几,已经大大削弱了留守司的实力,如今的留守司,再也经不起内斗了。纵然岳飞想救京东路的百姓,却不能不顾大局。
洛儿听后亦是紧蹙了娥眉,搜肠刮肚却苦无良策,忽然,一通目光灼灼,对洛儿道:“有一个法子,只怕……”洛儿急道:“只怕什么?”一通字字铿锵:“洛儿,为今之计,唯有你以公主的身份,阻止杜充挖开黄河。”洛儿猛地呆住了,她从未想过,再次回到皇宫,她只想安安心心地做岳家的媳妇,心上人的妻子,岳飞亦是有些发呆,愣愣地看着洛儿。两人同时在心底反复思量,一边是两个人的幸福或许会遇到阻碍,一边是京东路十数万百姓的生命。在岳飞心里,自然是百姓生命重于个人幸福,只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另一半,是洛儿,要他眼瞧着洛儿在重重约束下过着她不喜欢的日子,他也当真心痛难当。而在洛儿心里,自然是岳飞重于一切,只是,若要她眼看着京东路的百姓在自己眼前丧失性命,尤其是她有能力救他们的前提下,自己必会负疚终生,更何况,在岳飞的心头,百姓的重量,她比谁都要清楚。
思来想去,反复掂量,时光似乎也静止了,岳飞也看向她,眼中有期盼,又有隐忧,她转头瞧见一旁的赵谌,十一岁的孩子刚学会疼人,平日里但凡她咳两声都会抱着她问是不是不舒服,她又怎生舍得将谌儿置于险地,洛儿猛然摇头,本能地将赵谌护在身后:“不行!绝对不可以!”她抬起双眼,泪眼盈盈地望向岳飞:“五郎,对不起,我不能……不能的!”岳飞湛然的目光看住她,里面有了然,亦有宽和:“好,这些事本就不该让你一介弱女子承担,交给我,我去想办法!”洛儿松了口气,暖暖的感动从心底漫上来,无论如何,他总是懂她的。
一通见此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赵谌一掀衣袍,跪在洛儿和岳飞面前:“姑姑和师父不必考虑谌儿,谌儿不怕!”洛儿断然道:“谌儿,你不明白的,这绝对不行!”赵谌的小脸上写满了坚毅:“姑姑和师父维护谌儿之心,谌儿永生难忘,然而谌儿依稀记得当年守城之日姑姑说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更何谈我们赵氏子孙。”洛儿听了,亦有些动摇,谌儿或许出现的安危同十数万人的性命相比,自然是那十数万人更重些,但是,她又不能不为谌儿打算,赵谌见她不语,恳切道:“姑姑,我与云弟在逃难途中,曾见过许多同我们一样大的孩子失去父母,同他们相比,谌儿能得姑姑教养,已是万幸,读书时也读到过‘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姑姑,黄河决口,京东路大多数百姓就会没命的呀!”岳云亦道:“姑姑,云儿不如哥哥读书多,讲不出那样多的道理,可是云儿不愿意看着许多和我们一样大的孩子没有爹爹和娘亲陪在身边。”桐儿亦摇着洛儿的手:“姑姑,他们那么可怜,我们帮帮他们吧!”安娘虽未说话,却是一脸希冀地望着洛儿。
就在这一刻,洛儿下了决定,无论是为了谁,她都愿意去阻止杜充,岳飞看定她,良久,亦决然道:“洛儿,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改变心意。”有他这句话,洛儿便满心的欢喜与轻松,望着他,唇角徐徐绽放出微笑:“我从来都知道。”毅然开口:“初夏,取钥匙来。”初夏答应一声去了。岳母在旁看着两人,一言未发,却轻轻颔首。
不多时,初夏便回来了,开箱启锁,宫装一套套摆放的整齐,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金黄色的云烟衫,逶迤拖地黄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花纹繁复而精美,每一件上面都用金线绣了暗纹,熠熠生辉,更有镂空飞凤金步摇、嵌花垂珠发链、和阗玉的镯子、鲜红欲滴的珊瑚串子等首饰光魄夺目。洛儿从中挑了一套白色云锦的宫装,袖口与衣襟两处皆绣了淡雅的湖青色竹叶,素雅又不失端庄大气。
洛儿转过屏风,步入内室,拔下简素的桃木钗,一头青丝委地,宛如墨缎般光滑,反手细细挽了惊鸿归云髻,淡白色宫装穿在她身上,淡雅处却多了几分出尘气质,宽大裙幅逶迤身后,优雅华贵。几枚饱满圆润的珍珠随意埋在发间,若隐若现,二十四尾的银凤钗插在惊鸿髻上,凤嘴处衔了米粒大的珍珠流苏,中间最大的一颗珠子垂在额间,光华宛转,这身衣裳雅致不失端庄,况且徽宗去年新亡,她尚且在孝期内,这身衣裳,再合礼制不过了,洛儿唇间不禁漾了一抹浅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