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瑁去拉曹丕的衣袖。
曹丕并不理她,他仿佛看着卞夫人伤心自己的心里就真的很高兴,有一种的自虐的高兴。他笑嘻嘻地说道:“我听说子文最近又生了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姬妾还怀着身孕,哈哈,阿母,相信要不了多久,那个姬妾一定会给你再生一个大胖孙子的,一定也长得很像子文。”他抬起头,望着卞夫人说道,“您就不必为子文的死而伤心了。”
卞夫人被他气得浑身颤抖,她摸了摸鬓角,喊了一声:“绿娘!”绿娘随即从外面走了进来,卞夫人扶着她的手臂慢慢地走出了殿门。
曹丕望着卞夫人远去的背影,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但是眼睛里突然涌满了泪珠。玳瑁扶着他坐下,紧握着曹丕的手,只觉得曹丕的眼泪滴到了自己的手背上。
玳瑁安排了仵作前去验尸,得出的结果原来是曹彰因上阵杀敌的旧伤复发,在独处的时候忽然暴亡的。又去问曹彰身边的宫人,果然问出曹彰出事的那天是曹彰命人离开了,自己独自在洛阳府邸的院子里散步,傍晚的风轻轻吹着,鸟鸣啾啾,西边是一抹阑珊的彩霞。
曹彰望着夕阳,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头疼的要命,他叫家仆过来,可是刚一张口,就觉得一阵晕眩,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玳瑁将这结果告知了曹彰的家人以及卞夫人,卞夫人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下子老了很多。她想着自己倡优出身,嫁进这个家里有四十来年了,一共给曹操生养了四子二女,曹熊从小体弱多病早早去世,曹植文采风流被贬谪他乡,曹彰如今暴亡,唯有这个在身边的儿子却是一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一想起这些年来的过往,卞夫人都心痛不堪。卞夫人每天独自坐在自己的宫殿里,也不大喜欢说话,唯一的爱好便是听听丝竹管乐之声,对一切都淡了。
曹丕一手拿着一本书简,一手托着腮,仿佛已经睡着了一样。
玳瑁过来闹他,他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的脸色看起来愈加的苍白,眼睛周围布满了黑眼圈。
玳瑁说道:“你瞧,我这有个好东西给你看!”
曹丕没有心情看,手里随便翻着书简。
六月的阳光疏懒在嘉福殿中,博山炉燃着袅袅的青烟,那些玉器透着雪白的光泽,晶莹若水。
玳瑁将宫人屏退,自己却在曹丕的身边一会儿弹琴一会儿翻书,一会儿检查桌案一会儿查看曹丕所依靠着的枕头。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吵?”曹丕被她给闹烦了。
“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玳瑁是有自己的小心思的,自从曹彰死后,曹丕已经好久不爱说话了……
曹丕半靠在枕头上,半眯着眼睛,阳光正好照在他雪白的脸上。
“你在干什么呢?”
“现在开始看《列女传》。”玳瑁扬了扬手中的书简。
曹丕看她又把《列女传》翻了翻,合上然后去找另外一册书。
“你这又是做什么?”
“将《列女传》与以前的时代的书册一一对应起来。”
“哦。”
曹丕觉得她太闲了,先看完这一册再接着看那一册不就行了,哪有这样看书的。书简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啪啪啪”直响。
他那两个两张轻薄的绢帛,分别捋成两个团子塞进耳朵里,耳不听心不烦。
玳瑁打开《列女传》大声地念起来:“贞姜者,齐侯女,楚昭王夫人也。王出游,留夫人渐台之上。江水大至……”
她一边念一边去瞧曹丕,见他无动于衷,念文章的声音又提了几个分贝。
“……或曰:贞姜随使者而来,昭王罪之与?曰:王惧其死而方喜其来也,奚罪?虽贞姜亦信其从召而王不罪已也,以信成君,以礼持己,故宁死而不往耳。”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
玳瑁念过之后随手就要扔一边去。
曹丕忽然问道:“你觉得这篇故事如何?”
“楚昭王出去玩,留贞姜在渐台上,还和她约定凭借着他的信物她才可以离开渐台,谁知道洪水来,眼看着要淹没渐台,而贞姜因为没有见到楚昭王的信物坚持不肯离开,最后竟然被淹死了。贞姜真是个傻子。”
“你懂什么?”
“你又懂什么,还请陛下明示。”玳瑁偏要觉得贞姜这个行为实在是太过于愚蠢。
曹丕辩解道:“她这是对夫君的忠贞,真是人心不古。”
“那就更说不通了,死也要死的其所,她这种死法于国于家于自己于丈夫都算是白白的死了。”玳瑁一点都不认可曹丕的这个说法。
“那怎样才算得上是死得其所……”说到这里,曹丕忽话锋一转,谈到了他的余生的安排。他说道,“十岁到二十岁,我在战场上拼杀;二十岁到三十岁,我在阿翁的笼罩下惊恐不安;现在我做了天子,如果我能活到像阿翁的这个年纪,或者比他年龄更长一些,我将会在何处?我将在干什么?在我死后,不陪葬珍宝,请白马寺的僧人为我助念佛号,然后……”
玳瑁听了眼眶都红了:“你怎么这么又来了?”
曹丕反而笑起来:“哈哈,庄子说‘不亡以待尽’。”
玳瑁抱怨道:“可不能再跟你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