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同身边汉子一起朝前探头看,只见一条黑影跳至台边,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手持银枪,慢慢走到展画屏对面:身长九尺有余,春寒料峭,只着一件粗布背心,露出来的两条手臂肌肉虬结,长发结成数条粗辫,垂在脑后。壮汉高声道:“我门中两人数月前死于魔教之手,北境飞鸿门李震,今日必报此大仇!”
众人都打量那李震,便有人议论道:“飞鸿门门主亲自上阵,今日倒能一观李家的搏鹰枪。”紫袖当年在五龙观听吴锦一说过,知道这套枪法传自前朝,由雪山猎户多年参悟沿改而成,自有一番威势,只不知展画屏如何抵挡。正忧心时,忽然听见花有尽扬声说道:“长枪对空手?这便宜占得少了,太亏太亏,何妨再多占些?”台下有人反驳道:“对付魔头,又怕甚么?”远处便有不知哪里来的促狭鬼嚷了一声说:“怕死呗!”
展画屏尚未发话,李震却怒道:“谁又怕死?我既来了,便是要同魔头比武,你取兵刃就是。”展画屏便向台下道:“我教中无人携此长大兵器前来,哪位英雄有趁手家伙,肯借本魔头一用?”
众人见魔教教主竟然开口借物件,深觉诡异,又忍不住凑这热闹,便有人撺掇身畔带着枪棍的豪雄,又有不情愿的,不敢应的,说笑骂人的,正说得嗡嗡作响,西北角有个声音暴雷也似喝道:“我这里有,只怕你拿不动!”众人循声望去,见一个铁塔般的黑衣大汉,满面虬髯,手持一柄方天画戟,犹如天将下凡。
展画屏在台上道:“便向这位英雄暂借神兵。拿不拿得动,一试便知。”那大汉道:“你使惯了剑,我这家什打坏了怎办?”众人见他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只怕魔头便要发怒,展画屏却丝毫不以为忤,仍然微笑着道:“若画戟都给打坏,我这肉身也离坏不远了,英雄该高兴才是。”
那人似是觉得他说的也有道,又生性豪爽,便道:“拿着!”抬手过顶,竟是隔空便将画戟投了过来。那方天戟少说也有四五十斤,颇为沉重,刃尖划出一点耀目银光,呜呜声响破空急飞,竟是照准了展画屏身躯投去,显然是那汉子膂力极强。众人惊呼连连,眼看那一道乌黑便要扎在展画屏身上。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轻轻跃起,伸手在杆上一搭,将腰一拧贴了上去,连人带戟在空中打了一转,便将这一投之力尽数化去。随后将画戟携在身侧,如大鸟般轻盈落地,竟是摆了个夜叉探海势:双膝微沉,单手伸出,戟尖平平前指,稳如泰山。众人见他单手接戟,腰马稳健,姿势圆熟,架子漂亮,竟像是舞惯了那戟的一般,一时忘了这是魔教教主,震天价叫了一声:“好!”紫袖没见过自家师父摆弄这般威风兵刃,又惊又喜,也低声叫着:“好!”
李震也不多话,见他有了兵器,当即一枪“百鸟朝凤”倏地刺出,先挑后点,朝前扑来。搏鹰枪顾名思义,能与苍鹰相搏,以枪尖灵活见长,其轻捷远胜直来直去的枪路;此时银光乱颤,枪影重重。紫袖紧紧盯着展画屏,怕那画戟太沉,却见他手臂也立时探出,一招直取,戟耳径向那朵红缨点去。李震不等招式用老,健臂疾摆,回枪一扫,二人当即斗在一起。
两杆兵器一黑一白,一应尖刃银光锃亮,在阳光下折射出点点星芒;枪戟交鸣,自有一股纵横驰骋的威武之气。展画屏英朗挺拔,却也算不上壮大,与李震相比直是小了一圈,竟丝毫不落下风,与描金画戟融合得天衣无缝。斗过十数合,李震一枪“鹏霄万里”,银枪带着内劲,尖啸着压向展画屏头顶。展画屏转身提戟而退,李震随即进枪扎去,眼见便要刺中时,展画屏忽然回身展臂,方天戟“呼”地一声从身侧钻出。
紫袖双目圆睁,看出他这一招信手拈来,举重若轻,走的却是剑路,激动地叫道:“昭君出塞!”身旁大汉不满道:“兄弟见识短了,明明是回马枪!”李震法度谨严,立时回枪守住门户,展画屏却身随戟动,早已趁虚而入,戟耳将银枪一挑,那红缨便绕着黑戟滴溜溜打了几转,只见戟头向下一按,枪尖便没入地下的石砖当中。
展画屏向后退出一丈有余,转腕将画戟一收,又朝那黑衣大汉掷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乌突突的弧线。大汉跃起接了,落地无声,貌似已然拿稳,手臂忽然一抖,戟身“当”地戳在脚边。这大汉先是一惊,随即望着台上,哈哈大笑。身边诸人见这一抛一接前后相应,也都笑了起来。
李震站了一刻,只道:“我输了!”便上前拔起枪来,念出两个名字,含泪向天道,“做哥哥的无能,无法替兄弟报仇,纵使泉下亦无颜相见。”展画屏倒和颜悦色道:“论枪术本座不如阁下。”看他要走,又说,“你说的这两人,本座也不认得。”
李震已下了高台,此时回头发愣,未及开口,高台另一侧便有人说:“飞鸿门的不认得,景行门高千书你总认得。”随即便有一人身着黄衫,飞掠入场,身姿飘逸,可见轻功不俗。
紫袖打量着那人,见他浓眉清目,一表人才。只听身边大汉道:“好俊身手,这是景行双秀的钱华不是?”紫袖点头道:“他方才就在卫掌门身边,想是得意弟子了。”
这时那人果然道:“景行门钱华,但求一试展教主害我高师兄的神功。”
展画屏面不改色,又道:“来。”
钱华足尖一点,双手一前一后,袭向展画屏。紫袖仔细瞧他手法,必是丁曦说过的那套镜花水月手了——不愧与高千书并称双秀,想是熟稔分水心经,出手仪态风雅,未及近前,展画屏的袍袖便被他劲力一激,分别向两侧飘起。
再看展画屏,双腕自宽袖中伸出,手掌轻转,俨然便是一路大擒拿手,当即朝钱华手臂一钳一带。众人不禁哗然:大擒拿手源自少林,风行多年,武林中人人使得;虽招式多变,以此应对却终究平凡。钱华道:“你如此藐视镜花水月手,难免轻狂了。”展画屏笑道:“手势好看,有甚么用?”转瞬间已过三招,众人见他二人边斗边说话,气息兀自不乱,便都赞叹。
钱华一道黄影,缥缈灵动;展画屏衣衫飞扬,大开大阖,端的赏心悦目;紫袖更是看得意醉神迷,见他随手拿起招式来用,却都像事先计算好的一般,准准卡在攻势来路上,终于明白朱印为何要自己去看展画屏怎样打:即便同样的招式,换了人使,当真截然不同。正自感慨,却见钱华以手作掌,袍袖霎时鼓起,显然运足了气,比拼起内力来。谁知展画屏仍是只用大擒拿手,向他肘上曲池穴轻轻一推,钱华肩背皆晃,朝后连退,为之色变,复又向前。展画屏忽然腾身而起,跃向钟楼的高墙,沿着洁白石壁走出数步,如履平地。钱华随即追上,双手如风,时而轻荡,时而狂扫,展画屏只同闲庭信步,趋避自如。
钱华攻势不论轻灵沉重都无奈他何,当即猱身而上,借着一坠之力,竟然双手从后方同取展画屏两肩。紫袖心里一惊,他见嘉鱼比划过那招“海底捞月”,这一式像是从中变化而来,照准了肩井、大椎、天柱诸穴,上取头脸,下取颈胸,十分凶险。他偷眼看景行门弟子,都面带雀跃之色,想是钱华的看家招式了。此时二人同时一蹬,从钟楼墙上又打回高台。钱华双手堪堪要卡住展画屏的喉头时,只见他嘴角一勾,旋腰回转,双掌分错,一手在上,一手在下,同时拍了出去。紫袖倒抽一口凉气,身边大汉叹道:“魔头竟然这般自大,不去抓他两手——但凡慢些,早给气劲憋死了。”
底下众人惊呼声中,钱华已仰面飞出两丈远近,距高台边不到二尺,背心与地面甫一接触,便即弹了起来,想是不曾受伤。他回身看着展画屏,面色阴晴不定,双拳紧握,眼看又要上前。
不等他说话,展画屏依然极有耐心地道:“来。”
钱华却泄了气,脸色一垮道:“你胜过我十倍不止。我比不过你。”竟自下台去,走回景行门弟子当中。他身边有人便高声道:“我不服!我替师兄出战!”
展画屏微微一笑,只说:“来。”
这个字话音刚落,台上便多出一个灰影,台下众人本来尚在谈论,一时竟无人喧闹,十分安静。紫袖捏着常明剑,手心渗出了汗。
站在台上的是景行门的掌门卫怀。
展画屏招呼道:“卫掌门,别来无恙?”只像旁人到他家中做客一般。卫怀冷冷地说:“杀我门下弟子的,是你还是旁人?”展画屏道:“你看谁像?”卫怀道:“待我先除了你,再去魔教那处细瞧。”
展画屏赞许道:“这样好。宁肯错杀,莫要遗漏。”说罢有如离弦之箭,大袖飘飘,率先朝卫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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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明方丈(拿话筒):【对小沙弥】喂,喂,好。【对观众】哎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各位僧众,各位居士,感谢大家不辞劳苦,来这个敝寺呢,欢聚一堂,啊。我先代作者说明一点小问题,啊。就是咱们这个十章的标题呢,其实还有一个备选,叫这个,【看稿子】哦,叫《展画屏装……哎,这个词儿不能说啊,说了造口业吗不是,就是一个叉,啊,大家领会一下精神。所以备选标题就是《展画屏装叉集锦》,咱们这个……
紫袖:心——明——大——师——!快跑啊我拉不住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