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飞身飘至荷花池半空,徐徐落下,于荷花之上闭目打坐,手结莲花印,但见赤色之火由他身下蔓延开来,所过之处,一池莲花瞬间枯萎凋零,败后又开,如此循环往复,其景诡谲靡艳,令人心惊。
敖丙不由得担心:“这是何故?”
哪吒闭目凝神,开口回道:“之前天雷相引,使我心魔加重。此乃心中业火,无从灭之,我以天池之水将它引出,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此时,界外雷云忽而化作无数天兵天将,那领头托塔之人大喝一声:“汝已入魔!汝非哪吒!”
众天兵便齐声喝道:“汝已入魔!汝非哪吒!”
“还不伏诛!”
“还不伏诛!”
声威赫赫,动摇心神,哪吒不禁喷出一口血来,口中犹自笑道:“咦?诸天神佛都不见了,何来天兵天将?”
敖丙望去,只见层层浓云之上,无数面目模糊不清的兵将,摆出威严架势,仿佛天道傀儡,居高临下问罪于他二人。
天雷随之降下,水幕顿时摇晃不已,敖丙苦苦支撑,此刻方知哪吒所说整个天地皆为阻碍是为何意。那天雷疯狂吸收天界残存之灵气,每次散之又聚,去而复来,都更添威力,敖丙不过一人,如何抗之?
哪吒静坐莲池中央,上有天雷,下有业火,已知情势之危,他心念一动,手边混天绫便凌空飞去,将敖丙卷了来。
“吞了我吧。”哪吒说,仿佛之前一般向他伸出手来。
“我想再看一次天之极,敖丙,你可愿与我同往?”
他好像从来都是这般坚定,敖丙蓦地想道。
哪吒坐在荷花之上,莲池业火丛生,宛如炼狱之景,敖丙被混天绫卷住向他飞去,好似第一次在那血海滔天的心魔幻境中见到杀神真身一般。
他倏然纵身挣脱混天绫,再次化出巨大龙身,环绕哪吒而落,哪吒便将伸出的手放在他的龙身之上。
“别再等了,”哪吒说,“天雷仍在动摇我之心魔,若我真入了魔,神智皆失,莲心污染,便不可了。”
敖丙便低下头去,用龙角蹭了蹭哪吒的鬓发。
哪吒搂住他的龙角,笑道:“以后你再见荷花,便如见我。”
结界再受不住天雷所击,刹那间崩裂破碎,顿时倾天水幕直直落下,水珠四溅。敖丙于此时张口一吸,便将哪吒吞入口中,他并未立刻吞下肚去,而是像之前含住那瓣莲花一样含住他,哪知哪吒竟自解法身,一身灵力随之全数融进敖丙之躯。
恰逢此时,雷劫降下,两厢交击,耀眼白光湮没一切,一时风愁云惨,天地失色,白光之中,只闻一声震天龙吟,随后龙身冲出,直飞九天,重重撞进那云层之上,与那众天兵战至一处。
敖丙只觉自己此刻分成了两个,一个不顾眼前何人,只一劲冲杀;另一半,却被捆缚神识之境,历经幻象。
神识之中,他终于得见当初哪吒所说的“天之极”,那一眼中,所见三千之界,都化作光怪陆离之景飞速掠过,无数面目将他重重围住,有哭者,有笑者,有欢乐者,有愤怒者,他们齐齐叫道:“何为哪吒?何为哪吒?”
“是他耶?”他们幻出一个六七岁粉面朱唇的小童。
“是他耶?”又幻出一位面绘朱砂的冷面杀神。
“是他耶?”这次是一名神威赫然的天庭神将。
“是他耶?”
……
他忍不住道:“我为哪吒。”
那面孔齐齐一变,横眉怒目:“汝为何人?敢称哪吒?汝已入魔!敢称哪吒??”
神思混沌间,那声音不知何时又变作:“何为敖丙?何为敖丙?”
何为敖丙?
他一时愣怔。他是敖丙么?究竟是敖丙,曾经的龙王三太子,还是这独居九天之上的华盖星君?若说他是敖丙,生前的往事他一无所记,若说他是星君——这星君正经封的便是那敖丙。
又或者当初那鬼差根本捞错了人,他本就是不知来自何方、所属何人的一缕孤魂,他便回想起当初被扔在忘川里的日子,好似要轻松自在多了。
思及此,心神险险一松,却有一只手向他伸来。
赤眸黑发的少年向他伸出手来:“可愿与我同往?”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已然握住了那只手。
“哪吒,”他忽然道,“你为哪吒,我为敖丙。”
哪吒笑道:“世人赞我誉我,抑或诽我谤我,皆为他人之见。就如生前身后事,千百年口耳相传,随后落笔成文,再来口诛笔伐者,从来都是这芸芸看客。他要我斩妖除魔,造福苍生,我便是仙?他要我蛮横凶暴,滥杀无辜,我便是魔?”
他随即轻蔑一笑:“可我哪吒,何须他人承认?”
“道之所在,人之所在。我的道便是我之脊骨,我之血肉,我之魂魄,此道心永存,则我哪吒永存。是生是死,成魔成仙,皆由我自己所定。”
他看向敖丙:“此时便和你说,我之计划,不在三魂,不在七魄,而在你的道。我之心魔幻境,便是最后试炼。千锤百炼,得证道心,大道已得,可反此天!”
“敖丙,你知晓何为你了吗?”
“何为我?”敖丙自问。
他忽有所悟:“天上地下,唯有你莲心,铸得我龙魂。你为哪吒,我便为敖丙,你之道,便是我之道。”
哪吒望着他。
敖丙却抬首向上望去,好似能在这幻境中望见那层层浓云所掩盖的天。
“我命由我,不由天也。”
此言一出,万千幻景,皆烟消云散。
神识回归,敖丙睁开眼睛,龙身已在重围下伤痕累累,天兵天将仍杀之不尽,有那龙神模样之人上得前来,口呼“我儿”,想来是变作那东海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