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少年文学>紫袖 云竹 > 第57章(第1页)

第57章(第1页)

展画屏却阴森一笑道:“那虫儿想是已冻死了。”轻轻掠至矮几跟前,又坐了回去,执杯喝水,像是甚么都不曾发生过。紫袖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心中却激荡起滔天巨浪,忍着泪意道:“原来做你徒弟,应当是这样的。”

他有生以来头一次,真正尝到了做展画屏徒弟的滋味。时至今日方才明白,他从前的指点,与其说是指点,倒不如说是赶鸭子上架;现下的指点,才是真真正正的点拨,点中要害,拨云见日,直指他运劲的缺陷,叫他恍然大悟。

这一刻,展画屏不再是魔教教主,只是他的师父;他也不再是凌云派的殷紫袖,不再是谁的甚么侍卫,只是展画屏的徒弟。

紫袖这具肉身,快要被幸福融化了。

他又看了展画屏一刻,见他果然不再会自己,只得揣起装着银环儿的葫芦,又想起一件事来,便问道:“师父,你……知道《十贤图》在哪里么?”展画屏倚在矮几上看着手里的字纸,挤出几个字道:“不是一直在大般若寺?”

紫袖又问:“那画丢了,你拿没拿?”展画屏嗤道:“那还是甚么好东西了?”紫袖想起丁曦所言,也知道那幅画是个烫手山芋,却还是心事重重地说:“你不曾拿便好,不要得罪大般若寺罢……”展画屏不耐烦道:“你怎么这么多事,还不走?”

紫袖不免委屈,却又想起大般若寺内那个文士的话,无常不会照人的喜好而来。展画屏活着,自己还能见到他,能同他说话,甚至练武——该知足了,还奢望甚么呢?他从前不懂得收,只知道放,将一腔青涩的爱意,一股脑儿朝展画屏身上堆。他甚至还想,兴许正因如此,展画屏才让自己练别离剑——只有学会收,才懂得剑意当中的“缠”。如今自己功力大进,对别离剑的体悟早与从前大不相同;方才又被他点拨,醒悟了“不放不收”的要紧之处:现在的他,自然懂得收与放须得平衡,乃至转化,哪里又是固定不变的呢?

现在的展画屏,和从前委实不同了;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份爱意,如果展画屏不要,他收着就好。

紫袖心里漫上一丝疼痛的满足,好几件事一下子变得条分明。他看着展画屏,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极诚恳地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他转头走出了夜叉堂,天地间洁白无瑕,干干净净。人间八苦,除去生老病死,他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像这雪片一般飘落,又全部凝结在展画屏一个人身上。

他依稀还记得上回曹无穷带过的路,低着头一步一步朝出口走,耳边似又回响着那句“无停无断,不发不收”。无论他说甚么,做甚么,展画屏毫不领情,甚至赶他走,他心里自然低落,此刻只得将这八个字翻来覆去地咀嚼,才能把郁郁之情稍稍排解一二。

正想着,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招呼道:“哟,人生何处不相逢。”

紫袖抬起眼来,花有尽披一件黑斗篷,正站在雪里;斗笠斜斜推到脑后,一头华发与飞雪相映生辉。他心里一沉,暗想:冤家路窄。

“是我引路引得不好了。”花有尽见他不说话,带着几分自责笑道,“孟婆汤没喝罢?”紫袖道:“剂量不够,还记得你。”

花有尽道:“没想到再次见你,竟是在这里,看来我这徒弟是收不成了。”紫袖有些想笑:能进魔教来,还真是靠他;若不是自己跟踪他,后来也见不到展画屏。一时心绪有些复杂,却又委实担忧银环儿当真冻出事来,只想快些走,不欲同他多说,便向一旁绕路而行。

花有尽却说:“来都来了,急着做甚么去?”伸手便来捉他手臂,又道,“看你对这里的路不熟,不如跟我到处走走?”紫袖抬手朝他面上击去,却是虚晃一招,手里长剑的剑鞘早已扫向他的胳膊。他有心将其击退,这一扫势头甚猛,花有尽听着呼呼风响,略一抬肘,一臂一剑当即杠上。两股内力一撞,二人便即分开。

花有尽朝后一跃,衣袂飘飘,站在一张石凳上;紫袖却贴着地向后滑出,雪里两行凹痕,车辙一般,径直滑进一侧的月洞门。他在院里一张望,见还有一道门,便抬脚朝那边走。这里毕竟是展画屏的地盘,此刻同花有尽动手,他料定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好果子吃,还是早些离开的好。

刚走两步,背后便飘来一句话:“一别年余,刮目相看。”花有尽赶到了院中,一只手虚虚成爪,已经飞快地搭上他的手臂。紫袖翻腕一扣,反切向他脉门,同他再缠一招,腾身而起,转头又朝来路掠去。花有尽身形一晃,已拦在门口,只不叫他走。二人相隔不远对站着,身后长廊里倒有了动静,轻轻的脚步声逐渐响成一片。

紫袖回头一看,展画屏宽袍大袖,已踱到了廊下。他身后有人捧着大毛衣裳跟着,另一人出来,竟端上一张精雕细刻的椅子,铺了洒金软垫,展画屏一撩袍子,施施然坐了;曹无穷拿来一张高几摆在他身侧,又一个人捧出一只盖碗,用一个小小的玉夹子投进几片茶叶、橘皮,再取一只小巧而厚重的水壶,朝杯中注了热水,将碗盖严丝合缝扣正了,毕恭毕敬置于他手边。

紫袖将花有尽全然丢在了脑后,瞠目结舌地看着众人做完这一套仪式,再打量倒水那人,不正是那黑衣青年、马车车夫?此时看清了他的面貌,甚是年轻英武,身前斜挎一个精心缝制的布包,水壶和茶叶罐子都收在里头。紫袖看他堪堪站在展画屏身后,贴得那样近,肚里再次泼出醋来,忍不住便要腹诽,却见旁边又来了数人,此前同他抢菩提丹的矮子和瘦子也裹在里头,都抄着手,攒在廊下瞧热闹。

展画屏被周围人簇拥着,光华四射地端坐在椅中,朝雪地里二人和蔼又客气地说:“别站着呀,二位。”

花有尽朝紫袖笑道:“催咱们了。”说罢早已飞身而来,手中虽无兵器,却将袍袖甩开击出。这一击比方才狠了许多,卷起地上积雪,竟如一把冰刃切来。紫袖径直迎了上去,内息早经胸前轮转数次,方才展画屏的点化,叫他悟到三毒心法劲力的妙处,此时毫无惧意,长剑出鞘,只斜斜一劈,自然使出早已烂熟于胸的那招“孤帆远影”。气息透过剑刃挥洒而出,将花有尽推来的冰刃从中一拦,一片雪粉玉屑般散向周围。

紫袖此前同他交手时毫无还手之力,这时脱胎换骨,心下盘算他的劲力,似是能同任远村勉强一斗,却并不像记忆中那样遥不可及,登时放下心来,常明剑直取花有尽前胸。二人转瞬间过了五六招,花有尽掌风渐响,紫袖也挥洒自如,身畔激起团团积雪,震得粉碎。只是纷纷扬扬的雪粉尚未落尽,眼见花有尽袍袖又动,尖利的破空之声“嗖”地一响。

紫袖顿感一道极细的寒风袭来,方向诡谲,当即听声辨位,将头一偏。只听“沙”一声轻响,身边雪地显出一个小坑,一件物事陷在里头,又“叮”地撞上雪里的石头,直被弹到了廊下,落在观战的曹无穷脚边,在地上团团乱转。众人盯着一瞧,原是一枚铜钱,心知花有尽以此做了暗器,便都看紫袖:但见一缕乌发斜斜飘落,他额头一线鲜红血迹滴了下来,越过眉骨眼眶,落在脸颊上,原是划破了额角。

紫袖用力眨了眨右眼,又摆了摆头,让那血迹散开,没出声。

曹无穷站在展画屏身侧,一时看看花有尽,一时看看雪景,又嫌二人舍不得拼命,打得不激烈;此刻盯着紫袖的剑,看那剑尖倒颤个不住,心想:这才哪到哪,甚么娇气孩子,划破道口子就吓成这个样儿?又见他手上有甚么跌落下来,凝目细瞧竟然是血,在雪地上一滴一滴聚成一小滩——紫袖右手藏在身侧,于不引人注目处微微发颤,大拇指的指甲盖整个被掀了去,血正由指尖往外涌。

曹无穷登时明白,花有尽暗器去路不是直的,先打紫袖的手,又弹到了脸上;若非这小子见机得快,说不定一只眼睛就要交代在这里。即便如此,照准了指尖袭去,一枚指甲生生掀掉,伤口虽小,毕竟十指连心,这滋味想必也够他受了。

--------------------

八苦中的“五取蕴”,也叫五阴炽盛,指的就是色、受、想、行、识这“五蕴”产生欲望,因此才苦,也是前七苦的起因。本周四更的分量,争取连着更完。

我是一个仗义的作者啊(再次戴好头盔

第70章今是昨非(8)

这铜钱力道奇异,紫袖不但觉得疼,连半条手臂都酸麻起来,稳了几稳才压住颤抖。他封住了右臂几处穴道,疼痛稍减,却也不太灵便,于是剑交左手,预备再战。花有尽足尖在雪上浅浅点过,朝他扑来,斗篷宛如羽翼在身后展开,笑问:“哪边力气大些?”

紫袖见了这般架势,横剑当胸,目光灼灼盯住他。花有尽已奔到他身前一丈以内,紫袖正欲持剑而上,忽然一条水红绸带自廊下挥出,卷住了花有尽的手臂。那绸带绷得又平又直,眼见极容易被撕破,却捆得极牢,阻住了他的脚步,显然劲力非凡。花有尽朝旁边瞥了一眼,不知想着甚么,只不再动了。紫袖也顺着绸带转眼看去,那人站在最后,面孔被旁人遮住,瞧不真切,依稀瞧着个头不低;再看魔教诸人都没甚么反应,唯独曹无穷面露失望之色,他也不知该怎样说,只朝那边抱拳道:“多谢!”

这时银环儿在怀中轻轻叫了一声,甚是微弱。紫袖又担心起来,便对花有尽说:“我还有事,这条小命尚须留得一留,不能在此生死相搏,此后自当再来请教。”又朝展画屏匆匆一礼,随即纵身一跃,消失在院墙之外。

院中寂静片刻,那绸带倏忽收了回去,轻飘飘地倒卷回廊下,独留花有尽站在雪里。众人尚未离去,却见一件物事无声飞过半空,疾如流星,“啪”一声正正打在花有尽的右颊。他一个趔趄,伴着有甚么开裂的细碎声音,晃了晃才站稳。

这一击事发突然,众人先看地下,雪上浮浮沉沉落了一片瓷渣,再偷眼看展画屏面前,茶碗的盖子已经没了,顿时一口大气也不再出。花有尽抬起手来,张口向外一吐,两颗后槽牙血淋淋滚在手心里,半边面颊连着头壳都痛了起来,知道展画屏故意为之,也不言语,只垂手站着。

展画屏面无表情地起身,袍袖轻拂,已然离去。众人见教主走了,也就散了。

花有尽看着展画屏消失的方向,面露不解,一时未动。曹无穷从他身后探出一个头来说:“纳闷了?怎么就你的手这样快?就你学过武功不成?”花有尽拿出一块帕子,擦拭着嘴角血丝道:“是我哪一招用得不够好?”

曹无穷翻着白眼递过来一颗药道:“你哪怕把他一棍子夯倒在地,也比这样暗算强些。”花有尽拿帕子包了两颗牙塞入怀中,接过药道:“在魔教大营里,教训一个无名小卒,还须讲甚么正大光明?他又有什么来头了?”

曹无穷冷笑道:“你这阵子都在外头,没看见也就罢了,竟没听见那无名小卒管教主叫甚么?”她摆出一副诲人不倦的姿态道,“师——父。他的徒弟,几时轮到你来教训?”

花有尽活动着下巴,微皱起眉道:“他是教主的徒弟?我只知道他是凌云派的,原想捉来解解闷……怎地师徒功夫门路全然不同?”又思量着道,“那是怪我拂了教主的面子了?”曹无穷道:“教主想甚么我也不懂,但只落这两颗牙,倒是给你留足了面子。歇着去罢,”拍着花有尽肩膀,刻意拖长了腔调,甜甜笑道,“哥哥。”

紫袖翻墙出来,依然乘了上次的小船,回到码头,要投家客店,打算通知嘉鱼前来取走银环儿。只是天降大雪,水面虽未封冻,渡口附近两三家客栈却都已客满。紫袖只能打听附近一户人家,给足银钱,借了后院一间空屋住上几天。天色已晚,他拿出嘉鱼给的线香,燃了一刻,也学她用内力将烟气送得远些,便坐等着。

额头那一道伤不深,不再流血。自从他误吃了那颗菩提丹,伤口便比从前愈合得快了。在魔教中还曾暗自琢磨,兴许被方思泳打中还能这样快便复元,也托靠那丹药的功劳。只是头上虽忘得干净,手指却痛得邪门——血其实流得不多,只是掀了指甲的那一处光秃秃地,虽已包裹起来,竟越发疼痛,疼得坐立难安。紫袖连饭都是左手吃,也因为疼得头上直跳,吃不下几口。他想睡一刻也睡不着,恨不得一直甩手,又不敢多动弹,于是歪在床上,回想着和花有尽拆招的情景。

比划了一阵,只听吱呀一声,有人掀开窗扇进了屋来。紫袖心头一喜,暗道线香果然奏效,笑道:“这么快就来了!”忙翻身坐起,“嘉……”“鱼”字尚未出口,他倒愣了。站在屋里的人长身玉立,却是展画屏。

紫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呆若木鸡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见他面上不见一丝笑,心里忽然一沉:我今天逃走了,他必是不高兴,这是亲自来打我么?顿感不妙,连忙分辩说:“我不是临敌怯阵,是当真有事……”

展画屏走到他跟前,抬起手来。紫袖自认亏,不敢躲避,眼角吓得跳了一跳,却见他手里拿着一只犀角盒子,揭开盒盖,药气扑鼻,不禁呆住。展画屏却已挑起了一点药膏,往他额头那道伤口抹去。冰凉的膏体被他温暖的手指化开,一点一点涂得煞是仔细。紫袖额头感觉到那一触一触的热度,恨不得立即变作石像,自然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也放得甚轻。只听展画屏的嗓音从头顶传来,低声责备道:“怎么也不上药,这都不会?”

紫袖忙道:“就几滴血,一点皮外伤,不要紧的。”口中说得大义凛然,添了十分英雄气,心里急火火地想:“快!快夸我比以前长进了!”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