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稳住心神问道:“四位此时前来,有何指教?”展画屏掀开车帘道:“四鬼都派出来,可见千帆院的人果然死绝了。”
四人除了长须老翁,都是怒形于色,那拿铜鞭的人叫道:“甚么四鬼?千帆四圣,来取魔头狗命。”
展画屏提着常明剑下了车来,仍对紫袖道:“教你认得:魑魅魍魉各占一个;拿的这堆家伙,哭丧也哭个全套。”长须老翁闻言便道:“听闻魔头功力过人,看身形也不过如此。愁眉圣最近功劳不多,先试试他罢。”
那胖子便阴恻恻道:“正合我意。”说罢扬起招魂幡便朝前掠来。紫袖见他身躯庞大,动作却快,不由一惊:这四鬼的身手,比六畜不知强出多少。正忧心时,展画屏却朝这愁眉圣虚劈一剑,待他举杆接招,已如电般朝后头三人袭去,口中道:“不要做鬼也使得,不如成魔,也同本座亲近亲近。”
愁眉圣略一吃惊,也从后掩上。紫袖见他们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头暗喜,取出木鸟,看准时机朝前一扑,一针便刺入愁眉圣粗胖的小腿。愁眉圣前行不过两步,忽然扑跌在地,展画屏已同三人斗在一处。
紫袖见毒针奏效,心头大喜,便朝前去。不料那愁眉圣忽然坐了起来,一掌拍上自己小腿,半截裤腿当即四分五裂,露出肌肤,一片乌紫正朝上不断蔓延,当即大叫道:“百感圣!我中毒啦!快收这小子的魂!”
那捧着铃棒的瘦子便应道:“魂不急着收,说不定你竟先死了。”
紫袖不想此人尚能动弹,脚下一慢,只见愁眉圣一声大喝,运起功来,将腿上乌紫压得越来越低,竟是生生将毒性控住,又将招魂幡一扬,花幡迎面卷至。紫袖正拿起木鸟又要刺他,却被那幡牢牢卷住了脖子,登时喘不上气,手脚运劲也扳它不动。那愁眉圣面带得色,又叫道:“百感圣不收你,我自收你。”
紫袖正惊慌时,只听展画屏道:“魔分四种,其一为烦恼魔。”随即剑光暴长,从后袭至,一剑斩断招魂幡的长杆,反手回腕一削,愁眉圣坐在地下不及移动,病恹恹的头颅便跌落在地,血流如瀑。展画屏又道:“去除我执,实证我空,烦恼魔破。”话音未落,已回身又迎上一杆铜鞭。
紫袖连忙后退,闪身出了战圈,只听方才那瘦子百感圣道:“大义圣此鞭大有可为。”说罢抬短棒,敲金铃,却是一片嘈杂声响。紫袖听过任远村的琴声,知道这声响扰人内息,不敢轻视,虽担忧展画屏,也只得先自运功,无奈功力太浅,暗觉头晕。
那大义圣铜鞭招招沉猛,只向展画屏身上要害招呼;长须老者高高跃起,金刚杵砸向展画屏天灵盖,慢慢说道:“死到临头还口出狂言,不知愁为何物。听我旁门圣一言,早些认输罢。”
紫袖一边运功抵抗那铃声,一边听见展画屏笑道:“有甚么好愁,杀了就是。”百忙之中竟朝他瞧了一眼道,“记牢些,师父现在教你,杀人能解决的麻烦,都不是麻烦。”说罢剑锋有如长虹,横贯身侧,撩起一道雪亮电光,逼得三圣各自后退,又对紫袖道:“瞧你师父的看家剑法。”
百感圣的短棒被长剑断去一半,那金铃便不再响。紫袖满头大汗缓过劲来,嘴角涌出一线血迹,但见展画屏周身剑势忽转,剑气纵横,劲力层层叠叠如雪激荡,朝四面奔涌而去;三圣竟然不及言语,被他压得只有招架之力。那剑招比别离剑刚猛数倍,又比凌云剑凌厉豪迈,冲刷涤荡直如天河降世,九渊倒流。他一时看得惊心动魄,叫道:“这,这是……”
展画屏听他出声,含笑道:“浪淘沙。”
紫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听闻这套“浪淘沙”剑法在数十年前即已失传,不想竟当真有人使得出来。他曾看展画屏传授别离剑看得流泪,而这浪淘沙却是雄浑壮阔,简直如同照着展画屏从头到脚捏出来的一般,那身姿让他出离七情六欲,只如见到常明剑的灵魂。
未曾想到自己短短一生,竟能目睹这般神技。
他嘴角越翘越高,越看越是欢喜,这是展画屏从未示人的自我,煞气横溢,汪洋肆恣,即便功力只剩不到一半,面对强敌仍跃动着一丝嗜血的兴奋。
杀气漫山遍野,这才是最真的展画屏。
“浪淘沙……”紫袖喃喃自语,看着那奋战的身影,心中鼓荡不休。三圣合围,展画屏被逼施展绝技,今日一战,已是生死相搏。他脑中闪过与展画屏重逢以来的种种情状,又苦又甜,眼中唯独只剩下挡在前头一个他。
你我一生,犹如水底沙,若原本渺小不值一提,又何惧大浪淘过。只是短暂几十年中,得有一瞬真情相伴,这粒沙就沉在了最深的地方,深得像心里一样。
他兀自出神,只听一声惨叫,展画屏手中长剑分刺三路,一剑挑穿百感圣的胸膛,口中道:“四魔其二,乃是五蕴魔。能证五蕴皆空,则五蕴魔破。”
紫袖捏紧了木鸟,眼眶中聚起泪来。
展画屏以一敌二,仍然说道:“四魔之三,乃生死魔。不生不灭,何论生死?眼中无生死,生死魔破。破除前头三魔,看似极善极美,然而尚有天魔:诸般美境,勿要流连,视之如梦幻泡影,则天魔可破。”一面在大义圣和旁门圣间周旋,一面问道,“降服四魔,又靠哪个?”
紫袖擦去嘴角血迹,扬声笑道:“必是靠咱们众魔之尊的展大魔头了!”
展画屏像是满意了,不再言语,只专心对敌。紫袖眼角一动,如有所感,望向山下,远远看着来了一壮一瘦两个人,壮汉手提大刀。
吴锦二终究是来了。
此时展画屏背朝着他,却又道:“要躲去哪里,用我教你么?”
紫袖应声答道:“不用,我自然懂得。”说罢又看他背影一眼,爬起身来闪至岩石之后,看清路径,沿着小丘朝下走去。他步伐极稳,内心默默想着:背后有我,你无需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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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四魔,有的名称叫法不同,比如“天魔”也叫“天子魔”,“五蕴魔”有的称为“蕴魔”、“五阴魔”等等。
都是说祸乱人心的障碍。连肝三章!我(偶尔)可以!!
发际线:请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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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金刚明沙(5)
身后金铁交鸣声声入耳,紫袖深深明白,展画屏此刻用出那般刚劲招式,一定是咬牙强撑求胜,几乎是拿命换功力;而大义圣和旁门圣若非兵刃神奇,必然内力深厚,否则常明剑早能伤了二人。无论如何,此战自然结束得越快越好,因此决计不能让吴锦二上去。
他本欲将两人阻在丘下,不想他们走得甚快,刚下至一半,见两道身影已然赶上前来,便趁暗躲进树影。夜风掠过山中草木,犹如呜咽;紫袖尽量收敛气息,借着风动树枝的遮掩,极缓极缓地举起木鸟,待两人走过自己身前时,照准两条后颈,按动了机括。
不待毒针刺进人身,他的手指早已按下第二次;动时却“咔”一声空响,才发觉这木鸟不能连发,连忙再按,第二针才直奔吴锦二而去。只是吴锦二反应极快,几乎在听见声响的同时,便已挥动卷刃大刀,刀光闪处,竟斩上那枚毒针,斜斜没入旁边那人身上——那人早连惊呼都发不出,软倒在地。
紫袖见状大惊,随即再发数针,一面寻粗木大石躲避;吴锦二也是数刀连挥,只听叮叮几响,将毒针一一格开,却仍能向前突破;待离近了些,瞅准暗器稍歇的时机,刀背荡回时准准敲在他手腕。紫袖被方才铃声所扰,内劲更是弱了,虽顺着刀势卸了些劲,肉身却仍抵不过兵刃势猛力沉,手臂登时剧痛无比,那木鸟飞出两三丈外,再也难以触及。
脱手的一刻,他早已朝低处一滚而出,站在数丈之外。吴锦二自然瞧见了是他,又见他两手空空,瞥了一眼同伴尸体,朝他冷笑道:“不想你竟是魔教的人。”耳闻丘顶间或传来拼斗声,了然道,“常明剑想必也给你那教主用了。为一个魔头拼命,值得甚么?还不知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何必逆流而上。”
紫袖暗自调集内息,在他说话时努力寻找破绽,一边回应道:“即便天下人都要杀他,我也要保他。”
吴锦二十分干脆地点头道:“那倒罢了。四圣一齐动手,向来无人能活;我不过是来点个卯,蹭些功绩——先送你上路,既增功劳,也算对得起我那没用的弟弟。”说罢倏忽前来,提刀便斩。
紫袖曾在池县见过他的身手,记得他受伤不轻却仍威风凛凛,心中自然防备;此时劲力虽尚不如那日,见识却多了不少,对于闪避之法也甚熟悉,当即朝他身侧躲去,只不够快,吴锦二早回臂一刀,自下挑来。紫袖不料这大刀在他手中竟然灵动如此,堪堪将要害避开刀锋,仍被刀身击中,运气抵挡也只同蚍蜉撼树,身上划出一道血口,当即重重摔落,沿着下坡骨碌碌滚出几丈,竟连身躯都无法自控,撞在岩石之上。
他倒在那里大惊失色:胸口玉堂、膻中、中庭三处穴道猛一阵疼,竟然盖过了伤口和手臂的痛,一时几乎窒息。背后脚步声稳稳响起,他身不由己再次团身向前滚去,却并未滚出几步,胸腹已然发凉,只顾粗喘。吴锦二沿着山路越走越近,紫袖欲寻石头去砸,眼前却一闪,恰好看见方才被他击飞的一根细细毒针,正发出淡淡冷光。
他飞快伸手去抓,已觉半身酸痛,更遑论发射暗器;只是展画屏尚在激斗,存亡关头自己须得更拼:现今气力将尽,虽说比面对花有尽时多了一分,却也要将剩下这点功力全数逼出,才有一线生机。
生死攸关,他心念电转,蓦然想起方才的愁眉圣,当即不假思索便将那枚毒针刺进了指尖,心中暗道:殷紫袖不妨也做一次亡命之徒。
麻痒之时,一道黑气已染污了第一指节,随即便朝指根冲去。他听着吴锦二走近身后,看着手上那片乌紫,早顾不得甚么内伤,甚么反噬,只仿照愁眉圣运功逼毒的模样,将全身内息直压向手指。
这毒不逼出来,势必要死,而他必得活着。
吴锦二已停下脚步,紫袖听见兵器破风之声,慌忙扭头,只见大刀扬起,兜头砍下。他睁大眼睛,求生之意促使手臂以最快速度抬起来狠狠一甩,一股真气直冲指尖,眼见黑气急退,毒血霎时挟着毒针冲破皮肤,激射而出;同时人已本能地滚向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