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越明一整夜未眠,两双眼睛都熬红了,他将床上的梁有今抱起,眼中却透着股执拗,“我想带他,去别处求医。”
余柯叹,“莫要再增添他的痛苦了。”
“你去寻任何人,他们都只能用药暂且拖住他这条命一年半载,你若只想如此,我这儿有的是法子能将他吊住口气,前提是,你忍心看他终日被苦痛折磨,至死时瘦得只剩骨头和一层皮,在如此凄楚狼狈中撒手人寰。”
余柯几乎是残忍道:“人在日日夜夜非人的折磨中会甚至失去尊严,你就当是为了他,也应该将生死离别看开些。”
“老余……”暮冬生显然是不忍的,他拉住余柯的手,想让他不要讲话说得如此决绝明白。
余柯只是摁住了他的手背,对他摇了摇头,有些话,即便是打击也不得不说出来。
两人从偏房里出来时,暮冬生还是很担心姜越明,“他这一整日都不吃不喝的,身体很快就会垮掉的。”
余柯牵着他走到门口的台栏处坐下,将头靠在暮冬生的肩膀上,闭眼叹息一声,“我何尝不能理解他,但若换做生了病是你,让我来做选择,你一日活在病痛中,我便不愿让你多活一日。”
暮冬生抬手抚着他花白的头发。
“其实那小子,在某些方面与我年轻时还有些相像,他若是能早些年来寻我,我也能将这一身后继无人的医术传给他,只可惜……”
暮冬生却道:“不过,你与他的立场还是不同的。”
余柯疑惑,“如何不同?”
“你我二人都已举目无亲,除了彼此,没别的人挂怀,我死了,你能毫无顾忌地随我一起去,但他不同,他还有父母姊弟,有亲人朋友。老余,有时候活着可能比死亡要更加艰难。”
“嘶,”余柯脑袋从他肩上离开,瞪着眼睛,“搞了半天,原来你知晓他们是那种关系?”
暮冬生一笑,“我当然知道。”
他自第一眼看见那两人的时候就知道了。
梁有今在半夜醒来时,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侧头看见床边的人影,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他一碰到姜越明的胳膊,他便起身兑了温水,将梁有今扶起一口一口喂给他。
感受到姜越明身上的寒意,似乎刚从外面回来,梁有今探手摸摸他的脖子,声音有些沙哑,“刚出去了?你怎么不睡?”
姜越明并不说话,梁有今就叹了口气,掀开被子的一角,往旁边挪出了一个空位,“躺上来,挤一挤比较暖和。”
这次倒是很听话地脱去外衣,躺上去抱住了他,梁有今一边抱着他帮他捂暖,一边思量半晌后轻声道:“姜老四,我们回去吧。”
回京城,他来庐镇之前答应了家里的二老,无论治不治得好,最后都会回家。
他没等到姜越明的回答,只感受到肩窝处传来的湿意。
姜越明在哭。
意识到这一点时梁有今脑子一瞬间空白,那湿意像是刺入了他心脏里,泛出细细密密的疼痛,又像百只虫蚁在啃食。
他想去摸他的脸,可探出的手却被姜越明抓住了,他的身子因为强压着哽咽而微微颤抖,浑身充斥着股深深的无力感。
“……”
梁有今心里滞涩,他说不出话,只能面容苦涩地闭了闭眼。
次日,庐镇略有回温,积压昼夜的白霜压弯了草尖,与余暮二人辞别,他们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梁成勋与刘姨娘先前收到了信,一早便在城门口候着,梁有今见到两人时,发现刘姨娘的眼眶是红的,应是刚刚哭过,而梁成勋也多生了许多白发。
回到京城后,梁有今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夜里时常被阵阵绞痛唤醒,重明替他开了很多助眠的药物,吃得多了是睡得更沉了,只不过白日也常常在昏睡。
姜越明似乎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莫说皇宫,连姜家都没回过几次,听余陆说,朝中有几名官员自是对他擅离职守的事有所不满,但尚未等到他们上谏皇上,姜越明就已经自行向皇上遣请贬官,殷林没动他的官职,只是压了他一年的俸禄,以示惩戒。
毕竟贬了他的官,对于皇宫的损失也挺大的,届时还不是要找借口再提回去。
姜越明不在皇宫,只能余陆被当苦力压榨,他有苦无处倾诉,只能跑来梁有今这儿,虽然大多数时候会被姜越明无情赶走,但偶尔也能碰见姜越明不在的时候。
“他去佛庙了。”余陆坐在一边用刀子削梨,“恕之以前从来不信那些东西,现在居然诚心去拜佛了,你也劝劝他吧,我看他都快神志不清了。”
“拜佛?”梁有今本来喝了药精神恹恹的,听到这话时掀了眼皮,似乎也难以相信。
“何止是拜佛!”余陆把刀猛地插在木桌上,语气仍然有些不可置信,“前几日你在睡时,他去请了几名穿着道袍的老头,玄玄乎乎地好像在驱什么邪气。”他说着,害怕地打了个寒颤,捂了捂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