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这麽一回事。」俞枫晚略微思索了一下,「每次回国,家里的亲戚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该跟我爸妈一样十项全能,总觉得我达不到父母的预期就是不够努力。那会儿我白天上课,晚上有网球私教,周末还安排了钢琴丶编程和奥数。」
「……几岁啊?」
「唔,小学?」俞枫晚漫不经心道,「湾区的中国家长,养孩子都是沿用做题家的思路,仿佛一个周末懈怠就完蛋了似的。我五岁开始上网球课,直接请的专业教练,但我爸妈的目的其实非常单纯,就是想让我拿几块学生联赛的奖牌,方便以後申MIT——没错,我五岁的时候他俩就定下让我去念MIT,因为是他们的母校。後来他俩都离婚了,还要继续跟我叨叨这件事。」
想想看,时鸢见到俞枫晚母亲的那天,那个美丽精致的女人依旧没有放下对儿子上MIT的执念。
「好辛苦。」时鸢轻声道。
黑暗之中,她看向俞枫晚的眼睛。
「还可以吧。」年轻男人的语调颇为自嘲,「当初学了那麽多东西,最後基本上都还回去了。现在给我一架钢琴,我最多给你弹一首生日快乐歌。」
时鸢沉默地看着俞枫晚,欲言又止。
她在俞枫晚身上看到了很多很矛盾的特质。
急躁与耐心,嚣张与自卑,漫不经心与自尊倔强——这些特质如此矛盾地共存着,它们共同组成了眼前的俞枫晚,那麽特殊的一个人,却又那麽好。
他太出挑了,以至於总是活在别人的目光之下。世人只看到了他嚣张又暴脾气的那一面,却看不到他厚厚的丶坚硬的外壳下,跳动着的那一颗极为柔软且敏感的心脏。
时鸢很想说,俞枫晚,你其实在我面前不用那麽坚强。
但却又说不出口。
他好像已经习惯坚强了。习惯很规律很有计划性的生活,高度自律,甚至全然不觉得苦行僧。
习惯不和别人废话,习惯和家里人关系不好,习惯一个人孤零零的。
他在S市过去的一年多,都是这样的吗?自己在寝室里和室友们笑闹与八卦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间公寓里,坐在沙发上看着电影吗?
他好像真的早已习惯了孤独。
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一起静默地着看投影幕布。故事进展到了高潮之处,Hiccup打开了他的龙的枷锁,骑着没牙仔冲去拯救整个部落,以一己之力对抗巨龙。灵活的没牙仔带着Hiccup穿梭在黑云之巅,隐没身形。笨拙的巨龙找不到对手的方位,却屡屡被没牙仔的等离子光球击中。
但Hiccup给没牙仔做的那半块尾翼还是被点着了。
少年对他的龙说:再坚持一下,相信我!
他的龙咬牙俯冲向低空,一直到少年喊出「Now!」,然後它回过头,对着张开血盆大口的巨龙喷出最後的闪电光球。巨龙的五脏六腑都开始爆炸,轰然跌落,扬起巨大的尘埃,灰云蔓延到天际之上。
可就在这一刻,没牙仔的那半块尾翼也终於被烧为灰烬了,它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他们撞上了巨龙的尾巴,Hiccup从没牙仔身上掉了下去,一人一龙尽数坠入了黑灰色的尘埃之中……
明明知道这样的故事一定是大团圆结局,可时鸢的心还是因为剧情而揪紧了。
指节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暴露了她有些紧张的心情。
然後,时鸢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包住了她的手。
俞枫晚轻轻握住了她的指节,接着手指交叉进她的指缝之中,跟她十指紧扣。
在时鸢偷偷瞥过去的眸光里,俞枫晚没有看向她。
他只是牵住了她的手,沉默的,小心翼翼的,不动声色的。那是他今天晚上送她回宿舍的路上没有做的事情,甚至找不到不去这样做的理由。
时鸢有一种错觉。
俞枫晚好像……害怕被她拒绝。
他说他像Hiccup那样的男孩儿,是因为他真的这麽觉得。他在告诉身旁的人,他其实曾经很弱小,不是那麽得受欢迎,或自卑,或迷茫。
时鸢蓦然间觉得心里有些疼。今天晚上,这样针扎一般的微小疼痛,已经出现了不止一次。
电影里的故事终於迎来了大结局。所有人都以为Hiccup已经死去,但没牙仔却把他紧紧护在了怀里。他还有心跳。众人欢呼着,视他为部落的英雄。
而这个故事最不落俗套的地方,居然在最後的一幕。
Hiccup醒来,却发现自己在最後的战斗中失去了左脚。
现在他跟没牙仔一样,都是「残缺」的了。
但他们的生命却又因为彼此的存在而圆满。
——那麽俞枫晚的人生呢?会变得圆满吗?
他经历了那麽多本不该在这个年纪去承受的事情。
这些苦难,最後会变成好事吗?
时鸢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可她还是想试试看。如果是她的话,有没有机会走进这个人孤独的领域呢?
似乎下定了什麽决心一般,时鸢稍稍地丶稍稍地,向旁边的人靠近。
两个人中间间隔的距离开始一点点缩小,若有若无。
但身旁的人显然注意到了她的举动。
年轻男人下唇微抿,然後终於转过身,一下子把她拉进了怀里。
像是压抑了很久很久。
「我本来想起码拿到ATP正赛资格再这样做的。」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但好像根本忍不住。」<="<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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