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如同世外的雪山之中,最大的好处就是人间的一些纷扰都干扰不到这里,郎回知道从这一年开始,沙皇俄国会进入为期至少两年的动乱。
在沙皇的统治下,这里的人民太苦了,民众吃不饱穿不暖,大家日子过不下去,就要造反,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郎回不喜回沙皇俄国,他的父母也不喜回,因为曲老爷子出身的扣霍勒氏在1900年的海兰泡惨案中死伤惨重,世居精奇里江的他们与那片土地上的其他中国人被屠杀,只有少部分人逃走,曲家因此彻底没落,郎善彦托人去那寻了许多回,都找不到活着的扣霍勒氏。
但明照临的爸爸妈妈、舅舅都和战争无关,他们没吃到任何时代红利,明照临的爸爸是个技术非常好的船工,人生的结局却是在讨要薪水时落入伏尔加河冻死。
若非如此,郎回也许会在明照临遇难时帮把手,就像他帮助菲尼克斯救妈妈一样,但他们绝不会成为朋友。
郎回和明照临通感时,听在山下补给回来的谢尔盖舅舅和奥尔加女士说话时谈起山外的混乱,就在心里又骂了一句。
“这破世道。”郎回一觉睡到第二日早上,路简也喊不醒他,等郎善彦回家后,她立刻将夫君拖到儿子屋里:“寅寅发烧了!”
郎善彦一把脉,当即开方,先给孩子推拿退烧,第二天亲自去买菜,回家煮苁蓉鲜鱼汤给儿子补身子。
“寅寅怎会有虚劳之症?他才多大啊?”郎大夫纳闷之余还有些心虚,不会是他和简姐让孩子学的东西太多,把寅寅累着了吧?
孩子出生以来第一次发烧,路简慌了神,闻言立刻说:“肯定是我教他下棋,让他太过劳神所致,这棋我不教了。”
郎回双眼微睁,正好听见亲娘来了这么一句,顿时伸手:“要,要下棋。”
这个没手机没电视的时代已经很无聊了,他好不容易咂摸出点下棋的趣味,别为了小小发烧就停他的娱乐活动啊。
这一烧让郎回好几日无精打采,虽然无聊,但也只能先放下学习等劳神的事。
这年头缺医少药,随便一翻郎善彦放在书房里的那箱行医手札,被风寒带走的病人粗略估计逼近四位数,两岁半的宝宝想长大,所以他不逞强。
路简则是除了失踪的三哥外,只剩郎回这么一个血亲,因而一直守在郎回身边,搂着他唱歌,给他做衣服,时不时哄他喝水吃东西。
如此过了几天,郎回痊愈,下地时总觉得视野好像高了一点点,路简也发现这点,将他带到墙边,拿笔一划。
“是比以前高了点,看着有一米了。”
郎善彦又抱他上秤看了看:“上次称还有三十二斤呢,病了一回,只剩三十一斤了,得补补。”
郎回觉得自己不算瘦弱的小孩,他能吃能动底子好,家里肉蛋奶没断过,栀子姐都说他像三、四岁的孩子。
但当阿玛的黄芪炖鸡汤摆上桌的时候,郎回还是没忍住咽了咽口水,埋头努力干饭。
好鲜!好香!为什么连黄芪都煮得那么好吃!
又过了几日,那德福按时来上岗,和郎回一起坐在书房里,听路简讲述有趣的历史故事,握着细细的毛笔在纸上练字。
郎回手部力量不足,写毛笔字自然歪歪扭扭,连横竖都写不直,那德福也是如此,两个狗爬字小孩上完课,对视一眼,那德福眉毛灵活地动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陀螺。
抽陀螺喽!
那德福精通养鸟、斗蛐蛐、抽陀螺、丢沙包等技艺,在东绦胡同算是个孩子王,在郎家干了几天,就蠢蠢欲动着,要把郎回带出去玩,郎回和路简报备,便和那德福出门玩捉迷藏。
那二香也跟着一起玩,但她主要是盯着郎回,确保主家的小少爷不会玩着玩着受伤,或者是跑丢了,结果她也稀里糊涂被扯进了游戏里。
孩童们唱着“平则门,拉大弓,前边就是朝天宫。”在街头巷尾跑过,都是天真不知愁滋味的年纪。
有老汉喊着“鸡毛小掸儿鹅翎扇”,又有唱数来宝的民间艺人,到各处街边店铺打秋风。
小小的身体精力旺盛,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郎回跟着那德福疯跑,又缩在角落里,和小伙伴们玩猫猫。
时值深秋,郎回又嫌清朝的秃头丑,头上总少不了一顶小圆帽,脖子上戴着兔毛围脖,跑了一阵,他已经有些热了,就在此时,他耳边传来木柴燃烧时的哔啵声。
郎回看到了菲尼克斯,金发蓝眼的孩子穿着洁白的睡袍靠在靠枕上,他面色潮红,陷在深蓝的丝绒被褥里,看起来小小的。
菲尼克斯欣喜地看着郎回:“天使,你来看我了。”
“我的名字是郎回,你可以叫我寅寅。”郎回双手在床面一撑,爬上床,菲尼克斯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半靠枕。
菲尼克斯努力发音:“寅寅?In?”
In在英文中有“在……里面”的意思,这名字太奇怪了。
郎回坐好,拿起他的手掌,在掌心画字母:“yinyin。”
菲尼克斯练了几遍,练熟了发音。
郎回想,菲尼克斯看起来情绪很稳定,看来那种通感状态也不一定是激烈的情绪才能开启。
他关心了一句:“菲尼克斯,你在生病吗?”
菲尼克斯乖巧地回道:“我发烧了,因为前几天的风雪太大了,我着凉了。”
郎回:“你妈妈没事了吗?”郎回专注地看着薛仁贵的表演,等他下了台,小朋友才呼出一口气,拿起麻花塞嘴里。
郎善彦说:“好看吧?薛仁贵可是庆乐班的班主扮的。”
郎回问:“班主是谁?”
“苏方云苏老板,庆乐班的头牌。”郎善彦感叹,“无老生不成班呐,庆乐班就是苏老板组起来的。”
郎回说:“我想见见他。”
这也是一时兴起,郎回上辈子只在小学时回过熊大熊二的星,后来便再没心思回星了,如今重获新生,反而多出一些以前没有的闲心。
郎善彦笑起来:“你还要回进后台不成?多冒犯呐,去后台寻人可是金主儿才做的事。”
他说到这,想起儿子应该不懂什么是金主,谁知儿子却来了一句:“庆乐班的金主不是跑了吗?”
郎善彦立时开始挠头:“你小子……嘿,从哪知道的这么多?人小鬼大的。”
过了一阵,他低声说:“你要想看,阿玛就带你去看看吧,说不定是最后一眼了,这班子去了津城,怕是往后都不回来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