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潮悬空
那天追上江映岚女士後又聊了什麽,江栩宁已经不全然记得了。
只是印象里除了小时候爸妈离婚那会,他还没和老妈促膝长谈过这麽长时间。
长久没有相伴的日子让江栩宁差点忘了,在他更小的时候,江映岚女士也是有过温柔和煦那一面的。
十二岁以前,江映岚还在江城分部工作,为了方便照顾他每天起很早送他去学校,再折返回公司,晚上放学就算是托阿姨接,也要在视频里确认过他安全到家才放心。
虽然後面因为工作需要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陪伴也所剩无几,便习惯了用钱来填补遗漏的那些温情。
如果没有方博横在他们中间,江映岚不会有那麽多自以为不堪的回忆和难以跨越的成见。
如果江映岚愿意放下那麽一丁点过去的东西,江栩宁想他也会全盘接受,再无怨言。
他们的家庭结构本就不是坚固的三角形,两个圆塔盖的简陋城堡,如果再没办法相互体谅,就会面临坍塌的结局。
那天晚上在沈怀川家酝酿起来的争吵,化作楼梯间略微局促却不再浅尝辄止的交谈。
江映岚松口了。
不是赌气,也不是故作姿态,而是无奈之下语重心长地说了句,“你要是真的想好了,就这样去做吧。”
用沈怀川的话说,他老妈终于肯放过他了,精神和物质双重层面的。
江栩宁只觉得,江映岚女士是终于肯相信他了。
相信他不会成为方博那样的人,不会放着大好人生去往烂水泥沟里扎根,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现在还在牢里踩缝纫机。相信他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只不过在老妈给了他一张新的有馀额的银行卡後,沈怀川还是略带遗憾地感慨了一句,他再也做不成“债主”了。
江栩宁不禁笑出了声。
也是,他仅仅为期三个月的负债期告一段落,重新回到了给朋友买礼物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江少爷”时期。
而在资金充沛的情况下,江少爷十月的规划便又多了一样——去雾城写生。
写生是美术集训的一个环节,主要是练习学生对风景场景的感知力,在观察自然人文景观的过程中进行色彩训练,为期一周。
出发的时间是国庆结束之後,他们小画室为了和游客错峰,不得不将时间延後压缩,尽管如此,在江栩宁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沈怀川还是跟个大狗似的眼巴巴地盯着他把所有东西都带齐,才放下心来。
而江栩宁跟随大部队到达雾城的第一天,便碰见了熟人。
“廖学姐。”江栩宁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长发翩然,一席亚麻长裙的高挑女生,礼貌地打了招呼。
廖雅君居然是他们这次写生计划的助教老师。
“小江。”廖雅君也认出了他,这会大家都在收拾东西安排对应民宿,倒也没有人特别注意到他们的停顿。
江栩宁:“还没恭喜学姐顺利毕业,这次很巧又碰上了。”
廖雅君顿了顿,转而一笑:“不算巧,我是自请让老胡把我分到这个校区带写生的。”
江栩宁一愣,将画袋放在集中看管的位置後,困惑地看着对方。
只见廖雅君往外走了几步路,靠在画室租的民宿长廊外,从兜里掏出一盒烟,取出一根细烟衔在嘴里,但没点火,道:“说来话长了,你跟阮清还有联系吗?”
江栩宁顿了顿,如实回答:“不多,但算还有联系。”
“第一次见你们俩的时候,我就该猜到的,能被我一眼挑上当模特的人,总是有些与衆不同在身上的。”廖雅君的表情有些懊恼,但嘴角还是笑着的,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但我真没想到阮清她会对我有那方面的意思——就在我带北京总部那批学生的时候。”
那方面是什麽意思,江栩宁心知肚明,他也清楚,阮清对廖学姐的心思或许从江城那段时间的相处就埋下了种子,但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故作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等待对方继续说。
廖雅君:“她表白之後,我一直挺尴尬的,想着反正毕业展的事情也弄完了,干脆让老胡给我报销路费过来雾城带你们分校区的学生算了,省得我每天提心吊胆。”
“我之前没注意到阮清她……”江栩宁有些惊讶,“但学姐这样的人,也会提心吊胆吗?”
廖雅君笑意更盛,“你不懂,我跟唐锐那个随心所欲的老狐狸可不一样,我很有职业操守的女同性恋,绝对不会影响自己手下的学生。”
“之前唐锐追过你一小段时间对吧?”廖雅君继续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他是看了毕设展上我那副肖像画,看上了画里的你,才放着海市找好的工作拖了几个月没去,答应老胡去江城代课的。”
听到唐锐这个名字,江栩宁一个激灵,没接话,但他似乎知道为什麽今天廖雅君会主动跟他说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