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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第3页)

“你自去吧。为师还有事情需要了解。”道弘望着秀安,心中欣慰,亦不乏伤感。其实秀安的资质,传为法嗣,又何尝不可呢?所谓慧,不过是天道中的一个法门而已。

秀安闻言,含泪拜别。他明白,他的师父此次未能拖延住太子的攻伐,某些人的怒火便要顷刻而发。他的师傅在此,不过是为弟子的逃脱争取时间。

是夜,秀安回到那间小小的居室,将一束空白的竹简摊开,泪水仍在他的目中打旋,他深吸一口气,援笔写下数行。

凉王胁迫五祖道弘法师聚众于金城前授法,事毕,众自散,道弘法师被杀,是以殉道……

秀安放下笔,慢慢推开房门,禅院众僧已集于他的门下。没有了凉王,没有了世族,佛门要立于世间,仍要寻找新的庇托。秀安只是苦笑,他的师父已用生命告诫了他。漫长的历史下,晦暗的政治间,他们所吟诵的每一句佛音,都永远逃离不了利益与权力的拷问。

第186章初克

对于陆昭的离开,凉王并没有下令追击,即便杜真在其身旁不断催促,凉王也仅仅下令关闭城门而已。

杜真知杜太后之病乃为陆昭所害,心中犹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因劝道:“陆贼如今贵为中书,颇得太子信重垂怜,内询以帷幄,外杖其材雄,又是太子属意之人。大王或杀或缚,都在情理之中,怎能放她离开?”

凉王只是冷冷地看了杜真一眼,半晌才道:“王妃之死,或也系于杜相所言之由。”凉王说罢,转身离去。当年王韶蕴在杜太后与王氏族人两厢逼迫下选择赴死,陆昭所为,激杜太后放王韶蕴归家,于情于理,他都没有要陷其死地的理由。他曾被门阀挫败,亦被世族利用,成败所系,情实难堪。他的叛亡在政治上已是注定,但是在死之前,他尚有余力将北凉州世族的盘根清理干净。

佛教受奉于世族,利用百姓对宗教的狂热来引起太子对此的关注,从而清理北凉州教门,带出世族们劣迹。盛怒之下,太子借兵清扫北凉州,魏国也算是能有一片不为世族与宗教浸润的净土,作为皇权最后一片根据地。因此,他挟持部分禅院僧人,胁迫道弘在此处弘法,除了在战略上拖延时间之外,也是要激怒太子对清扫北凉州的态度。

并非他好战嗜杀,天下向来是打下来的比较安稳。战争从来都是上位者最严酷的考卷。智慧、威望、随机应变的能力,抓住时机的气运,统统通过战争有所考察。不合格的统治者将在此地无立锥之地。战争之后,便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千里荒芜的萧瑟下,亦是百废待兴的希望。

他害怕凉州以世族集体投降而和解。这不仅意味着太子即将接过北凉州所有的弊病,还要收买这些世族为自己打理地方甚至摇旗呐喊。而门阀政治,一向是强弱更迭你方唱罢我登场,在一次次利益交换的下面,是愈发疲敝的国力以及权力深层的隐患。

凉王抚了抚剑柄,事已至此,他的死已不足惜,但若因他的死亡而使凉州世族瞬间投降,顶级掌权者倒下,看似太子夺去了低垂的果实,但背后却有在暗地嘶吼的世族——第二层的掌权者是不甘的。

可是如今,他也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失去世族支撑的同时,他并没有足够的人来填充这个藩国的运作架构。春播时无人劝农,夏织时无人劝桑,民皆畏怖战乱,不见来日,只浑浑噩噩活在当下,以至于他身为一国之王,今日听陆昭所言才有所察觉。他的爱人亡系世族,他自己亦败因世族,可此时,他自己倒不知是否该对世族报以杀心了。

况且每一个世族也并非都是唯权唯利,视小民如市价之物,竭小民以牲畜之力。若他为中书,奉太子之令解决道弘一事,或许便让陆归领兵围剿,将道弘等人定以乱教邪门,而后借此将从教小民化为罪民,最终在郡府内充当徭役,以公济私,帮助陆家在安定站稳脚跟。这些前例并非没有,东晋王舒经营会稽腹地,便是以此为琅琊王氏侨门在吴人故土打下基业。

凉王转身,在城墙遥望着陆昭远去背影,或许曾经掌权皇族的人在沦为世族之后,也会有不一样的思考与体悟吧。

“大王,按原计划,咱们该出兵了。”凉王身畔的一个副官道。将灵岩禅院一众僧人推到舆论前台,若道弘失败,凉王借此出兵以宗教乱政为由对世族再次进行围剿,乃在本次计划之中。

凉王道:“领兵整队,束口衔枚,将世族庄园粮草劫掠至城中分发给百姓,至于那些世族,驱逐出境即可。”

没有土地的世族便难称得上是什么威胁,而那位陆中书或许可以盘收这些世族的力量,加以利用,将凉州这片弹尽粮绝的死地焕发出新的生机。

凉王领众人出城急袭,而杜真并不在此列,甚至大部分辖兵也被凉王征用。望着已经行远的陆昭等人,杜真毫无办法,但当他望向那些远行的僧侣时顿时找到了怒火发泄的方向。

次日道弘被戈矛刺穿的尸体,也在西面不远的石桥下被发现。发现的时候,几名凉王麾下的士兵正用大石欲将尸体掩埋。

金城,西北远眺,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与郊野,尽头几点金色在黎明骄阳之下,更甚金钿花箔耀眼。东南回望,则是零星的城郭与池泽,人烟蔓延至天际之后,容于云岚,而云岚之上则是骊山,那是比美人眉峰更胜一筹的妩媚。说不上无数英雄折腰于此,一个日夜,几行史笔,数万男儿的生命便有了了结。

凉州兵悍绝非虚言,如今一方惨胜,一方惨败,太子与宗王未必不明白国力会在一次次攻城略地、对垒争锋中消耗殆尽,但是战斗依旧惨烈。这自然是维翰保国的表经贻范,亦是江山权欲的最佳诠释。

作为胜利者统帅的元澈来不及为苍生往者悲悯,此时在内衙中等待他的是一群摩拳擦掌的将军。这些急于上位者几乎不去管一群贱民的生死,征兵时期除外。但是抛开战场上严酷的生死铁律,对于他们而言,有战争就有意味着有良田美婢,俸禄爵位,这才是属于他们的诉求。

城破后,元澈就地修整,勒兵不进,因而金城玉京宫便成为了元澈的军府,内外亲兵把守,将士入内一律解剑。礼数虽然从简,但是等级之森严,防范之谨慎,毫不含糊。此时自王济、陆昭等两位中枢台臣已位列两侧,魏钰庭等则随之其后。右列乃是参战的各个将军,自车骑将军陆归之后,是以督军事之名参战的彭通,随后则是牛储、邓通等人。

殿内气氛不佳,金城鏖战六日,城破后诸将劫掠甚多,难以禁绝。对于屠城劫掠之事,身为战役主将自然不愿乐见,经由此时,原本朝廷可以吸纳的人口便要减半,而对于尚未攻克的武威等地,只会在之后的战役中奋死抗争。

然而凉州战役所涉势力也有不

少,车骑将军、南凉州刺史以及陇右各个军阀全体开战,而江东、汉中两地也作为此役后勤的鼎力担当,世家也不乏捐输之功。因此,各个势力都指望着攻破金城掠夺宫室,把前期的投入一口吃回来。门阀执政,朝廷式微,指望事后朝廷的封赏来填补所出,根本就是罔顾现实。城破后朝廷根本没有力量与立场,来堵住这些军阀张开的血盆大口。

而到了车骑将军、征南将军等级别的军事重镇执掌者,已经不是方方面面都完全听命于朝廷与太子的了。每个军府下都有着盘根错节的复杂关系,利益的割让与交互,姻亲同乡的包庇与共荣,位至高者,永远不会是在军营里热血沸腾思想单纯的大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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