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大人,我父亲……我父亲他……呜呜呜……”
他看向了她——胸口的起伏诉说着她的跋涉,发间的残雪描摹着外面的冷寒。而她入室後,只施然行礼,随即走到了榻上之人边。
人显然已经死了。他微微眯眼,只消看上一眼那人惨白如死灰的面色,就能轻易得出这个结论。
她也不愚钝,遂而回过了头,垂目道:“生死短暂……但还请不要过于悲痛,你父亲只是挣脱了这具躯体的束缚。我会为他超度魂灵,这样他便能宁静而自由地往生。”
他要转身的动作因着这句话而迟缓下来,像是联想到了什麽。
然後,他看着她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
他仍然坚定这是幻觉。
还是一个昏暗简陋的屋子,还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巫女,但死去与痛哭的人类都已不知踪迹。那些人类就像一根根羽毛,既敌不过妖怪随意的攻击,也抵不过生老病死的命数,在一呼一吸间,即已飞散为烟。
这屋中没有别人,只有他与她。
她一个人跪坐在那边,面前放着一个朴素的妆奁。她的一头乌发披散在背後,忽明忽暗的烛光在上面闪耀着同频的光泽。他看惯了自己银白的发丝,还从未见过这样漂亮又乌黑的长发,就算是遥远模糊记忆中的十六夜,也尝因着他的偏见而大减风华。
她对着镜子,徐徐涂抹着贝壳里的唇脂,大抵从前少有练习,因此涂得小心翼翼。
他抿了抿唇,只觉得这个幻觉实在无聊,但是——他毕竟短暂的在那个躯体里住过,因此好奇心便不合时宜地蠢蠢欲动起来——只好一边嗤笑着这无聊的幻境,一边走近了对镜梳妆的桔梗。
浴血而战的巫女,涂上艳俗的脂粉,会是什麽模样?
“你说,这个样子……好看吗?”
他一怔,目光便稳稳地落到了眼前这个并没有看向他的女人身上。
这话不应该是对他说的,幻觉不应与真实有关联。
但是——
她的皮肤好似玉脂雕琢一样,细腻而白皙,在昏暗中散发着柔和氤氲的光。款款美目中饱含着欣喜与热切,这满含生命力的双眼似乎能将生死与疮痍也置之度外——
有那麽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通过这双眼睛,回到了那个偎在桔梗屋子中的午後,外边是祥和的村落,天边有和煦的日光,他不再是一个刀尖舔血的大妖,仅仅是个大千世界里最平凡无奇的人类。
——是幻觉,是正在侵蚀着他的幻觉。
就在这时,眼前的桔梗却捋开自己的耳发,侧过头来,自然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她在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个笑容。
笑容温柔而艳丽,唇脂的颜色比妖怪的血液更加鲜艳欲滴……
这光很细,这夜很静。
然後,他眨了眨眼。
……
再一眨眼,她却又站在了明亮的樱花树下。
花瓣如飞舞的飘絮,着迷一般地围绕在她的身侧,如有花妖助力一般。落下时,也不肯离开她的脚尖。
她抱着一簇淡紫色的花,在不远处笑盈盈地看着他。
这笑容依旧带着鲜嫩的唇脂,但大约因为日光比灯烛更加明亮,故而也在她身上渡上一层晶莹的辉光。
“杀生丸。”
“……”
微风如渐起的歌调,在此刻徐徐入场,扬起了她美丽的长发。
“杀生丸,你觉得,我像是一个女人吗?”
“……”
他没有移开目光,却想这一切,都该只是幻觉才对。
“一定觉得不像吧。但是,如果四魂之玉不在的话……我就能变成一个普通的女人了。”
“……”
然後,她笑着从自己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块圆润的玉石。
他想,这话该是对犬夜叉说的才对。
但是她念出的,却又是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