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江抬眸看向他,镇定自若,道:“他们不是来使,是败军。”
小将道:“监军何意?”
“不战屈人乃是上计,封州城中皆为死士,戎人这一招剑走偏锋,将有五危,赌的是‘爱民可烦’,将军亦用此计,反杀一局,如今前线大军压境,戎人惧怕大将军威严,唯恐屠城,死士就成了弃子,进不得退不得,正可降得。”
那小将还欲出言,骆义抬手,那小将悬崖勒马,帐中一时又是无声。
奉江并未步步紧逼,淡然道:“奉某回掖州军府处理军务,就近来此,算是不速之客,右先锋军令在身,如何定夺,悉听尊意。”
当日会议就此而散。
而后四日,城中亦安静如许,戎人闭城不出,也不见屠戮百姓。但凡魏军有所接近,角楼里隐藏的弩手就会放箭。
期间自小路夜袭两次,有来有往,皆不见伤亡,亦讨不到好处。
僵持不下。
如今战争俨然处于决胜时刻,军报频频,以瀚城为中心,行军路线和行营均被标在图纸之上,攻路图有如蓄势待发的大蟒,布防图攀枝错节,紧密相连,有如蛛网。
展戎坐镇中央,地图上,连海关一线像是被逼得无处可逃的游虫。
今日,乃是封州围困第八日,夺城的捷报随着前线战报到了瀚城军府。
展戎坐于案台之后,面目沉静地看着这一纸捷报,他抬眼看向展连豪,问:“副将作何感想?”
戎人夜逃,监军率一队士兵奇袭,生擒逾十人。
展连豪上前一步,拱手:“回将军,监军前往封州,目的鲜明,末将虽小有讶异,却也在意料之中。”
只不过先锋军数众,如何能教他这位监军上战场得了首功,确实有待考究。
展戎摇了下头,眸色漠然。展连豪又道:“将军心中有异,明日便可知细节情形。此事必有许多隐情,但末将私以为……右先锋乃可信之人。”
“用人不疑,本将不是怀疑骆义。吩咐下去,明日办宴为监军接风洗尘,下去吧。”
展连英躬身后退,走到门口,与手持茶案的从君相撞。
二人各自后退一步,从君微微颔首,算是见礼,朝屋里去了。
从君将茶置于书案之上,撤掉茶案,见将军没有吩咐,正欲退去。展戎淡淡道:“明日为监军接风洗尘,你可愿献艺吗?”
从君微微一怔,斟酌一番,才温顺道:“从君近来惫懒,琴艺稀疏,不敢献丑。若将军命令,从君莫敢不从。”
展戎抬了下下巴,示意从君将茶案放下,从君放下茶案,在将军侧首跪下。
展戎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从君不知他何意,心中忐忑,将军问:“在你眼中,本将何如?”
从君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将军一眼,将军神色平常,见他不敢出声,又平淡地补了一句:“但说无妨,本将也想见识见识曾经太子伴读的风采,错过这次,可就没机会了。”
从君犹是心中迟疑,仍开口答道:“将军将星临世,智谋双全,无二奇才,唯倨傲轻狂,可为薄弱。”
将军眼中有几分笑意,非但不怒,反更有几分倨傲神色,他低头看向从君,神色悠然,问:“那监军何如?”
从君心头微微一凛,调整了一下呼吸,看着将军神色,面上淡然,道:“监军隐忍稳重,心智过人,不骄不纵……”
顿了一下才道:“诚如古君子。”
展戎闻言轻笑了一声,从君微不可见地抿了下唇,展戎说:“你给他的评价还真是高啊。”
从君立即低低颔首。
展戎的手指滑过他的脸颊,悠悠地说:“监军如何本将不知,本将看你倒是锐气不减呢。”
受过如此多的教训,冒着风险,还敢说出这等话来。果然二十年贵胄,凤阁之人,再怎样作践,也生不出奴的骨子。
小公子低低颔首:“从君不敢。”
将军将他抱于膝上,下巴抵在从君肩窝,锐利的目光盯着他的侧脸,低哑地轻声说:“这份捷报,你怎么看?”
热气喷在耳后,小公子颤了颤,不敢挣动。那捷报就大喇喇地放在桌子上,小公子扫了一眼,立刻明白将军方才何出此问。
监军性格稳重保守,若非有万全之策,必然不会贸然出击,此事必有蹊跷。
小公子垂眸敛目,答:“从君不知。”
展戎微不可见地动了下嘴角,眸色讥诮而玩味。
这出棋,才开始下起来。
二人所料不假。
就在大前夕,封州被困第六夜。
此时两方军心皆为动荡焦虑,戎人已打算于次日挟质出城。而骆义也再耽误不得,预备不计后果强攻。
时值子时,巡逻士兵交班之际,一道人影出现在了骆义的大帐之中。
奉江一直按捺不动,就是在等这个时机。两相又是几度言语,最后,奉江一句话,动摇了骆义的心。
“右先锋明日贸然攻城,必有无辜居民折损,是大过。虽可暂逃过军令状,可待到大战终结,论功行赏,他日一旦朝廷怪罪下来,大将军必定要推出一人承担其咎,奉某人无意挑拨,依右先锋来看,将会是谁?”
骆义沉默。
奉江趁热打铁,道:“奉某自有妙计,只要我能进入封州城中与戎人交涉,一可不伤黎民;二可不战屈人之兵;三可生擒俘虏。这场谈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骆将军,意下如何?”
骆义沉默良久,才道:“无利而不往,监军所求为何?”
奉江释然一笑,向前一步,正色道:“之于右先锋,我只要一个首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