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引导他提起裤子,按住他膝盖问道:“疼吗?之前受过伤吗?比如磕磕碰碰丶摔跤。”
方垚摇头,但不张嘴,医生又左右观察,没看见淤青和撞伤,按下去也没有听到他说疼,一时有些拿不住主意,又问:“以前也疼过吗?”
方垚终于开口:“疼过,不严重,也没有响过。”
医生点头,又问了几个基本问题,方垚仍然只摇头,对之前的事讳莫如深。
医生挤了把免洗消毒液搓手,敲键盘打字,“你先去拍个片子,现在我还不能判定病因,得看看片子的情况。”话音落,递给方垚一张新鲜出炉的缴费单。
前後不到十分钟,出来正好十二点,三人在医院附近的小店将就吃了顿午饭,吃完又回医院排队。缴费不用本人在场,安顿好方垚,贺子秦捏着他的手机去窗口排队。
周裴怕缴费钱不够,跟上去却看到贺子秦娴熟地解开方垚的屏幕锁。他愣了一下,忽然莫名其妙地问道:“你怎麽知道密码?”
贺子秦嘚瑟地耸肩,“幺儿啥我不知道,别说锁屏密码了,我连他支付密码都知道。”
周裴说不出话,心里五味杂陈,回身望去,只看到方垚落寞单薄的身影,小小一个矗立在人群中。他想,原来他们这麽亲近吗?贺子秦不仅可以碰他,还知道他的密码,连钱这麽隐私的东西都可以毫无保留地告知。
而自己呢?和他说话都要找机会找方法,见缝插针般。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最近几年医院好像总是在盖高楼,占地面积越扩越大,可住院部和门诊部总不够用。排队缴完费又开始排队拍片子,等得人心烦,偏偏前面有不守规矩的插队,方垚敢怒不敢言,又看对方是个老年人,更不好意思开口,只得默认自己倒霉。
然而方垚是个软柿子,周裴不是。一米八几的大长腿两步迈到那人面前,拎着人的衣领不客气道:“排队。”
插队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汉,倚老卖老惯了,见他年轻,索性耍起无赖:“哎哟,你们年轻体力好,我们老了腿脚不行,排不了长队,体谅体谅我们吧。”
老汉搬出年龄,企图用道德绑架的方式蒙混过关。周围投来看好戏的目光,没人上前帮忙,方垚感觉置身舞台中央,陌生的注视像聚光灯打在身上,难堪和尴尬并存,他垂着脑袋想拉周裴,也想劝他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周裴才不管那些,他生性冷淡,更没有尊老爱幼的优秀品德,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活在世间。他说:“前面有导医台,有问题找他们,年龄大不是你插队的理由,如果你现在不排队,我立马找保安来,你也别想讹我,这里到处都有监控。”
老汉欲言又止,既忌惮他的个子,又深知惹恼了这种人自己没有好果子吃,于是只好收起僞装,低声狠狠咒骂几句,缓慢又不甘地转到後排。
人群中终于传来隐隐约约的掌声和叫好声。
等方垚检查的空档,贺子秦提起刚刚这事,朝周裴竖起大拇指,“你小子挺凶啊。”
周裴反问:“我很凶吗?”
“刚刚是有点。”贺子秦陷入回忆,“不过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更凶,一米八几大高个,板着张脸,打招呼也不理人,我当时就在想,这小子拽什麽啊,结果一学期下来发现你不是拽,你丫的就是单纯懒得搭理我们,除了搞钱,其他啥都入不了你的眼。”
第一次见面……
周裴想起开学那天在宿舍里的初遇,他进屋二话不说撂下书包便开始收拾行李,大概觉得屋内实在安静,过了会儿方垚从床上爬下来,朝他挤出羞赧的笑,磕磕巴巴地说:“那个……你好,我,我叫方垚,我……来自沭河。”
那他是怎麽回复的呢?
思绪回溯,镜头往後拉,一幕幕浮现心头,周裴忽然擡手按住太阳穴,表情有些痛苦。
方垚不知道鼓励了自己多久才勇敢地踏出那一步,说出那句友好礼貌的自我介绍,而他,而当时因为店里生意差所以闷闷不乐的他,居然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哦。”
哦!
一个没有任何情绪的哦!
如今回想起来,周裴恨不能冲进时间的长河狠狠甩自己几耳光。
他一直在找的那个答案——方垚为什麽讨厌他的答案,现在就在眼前,就在他忽视的过去里。
问题已被解决,但周裴却感觉浑身像扎了刺似的难受,坐立不安,他摸进口袋掏烟,擡头看见墙上的禁烟标志,心口越发堵得慌。
他压下烟瘾起身,绕着根柱子无头苍蝇般胡乱打转,而後又回来坐下,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低声骂道:“妈的……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