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神佛
此话一出两人都愣住了,气氛陡然变得尴尬。
周裴的本意是不希望方垚误会,可话赶话聊到这里,嘴巴一时没兜住,心里那点想法全抖落出来了。
正犹豫要不要开个玩笑糊弄过去,不远处突然传来电钻的轰鸣声,猫咪本就胆小,一听到响动立马吓得胡乱挣扎,缩着耳朵猛地从方垚的臂弯下钻了出去,四处奔逃最後一头蹿进柜子底下,窝在角落发抖。
装修的师傅听见响动,关掉机器不耐烦道:“把猫弄出去,一会儿吓坏了我可不给你们赔。”
方垚连连道歉,想去把米线哄出来,刚擡脚,胳膊便被周裴拽住,他心下猛地一跳,忐忑道:“怎麽了?”
“你的手。”周裴说。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方垚才发现自己手背上一串血痕——是刚刚米线挣扎时抓出的伤口。
猩红的伤口仍在不断地渗血,痛感渐渐蔓延至整个胳膊。
“怎麽了?”闻声过来的郑钰欣被方垚的伤口吓了一跳,“妈呀!怎麽挠成这样了?”
方垚倒不觉得有多严重,还安慰地笑了下,“没事,不痛的,倒是米线,应该吓惨了,我去看看有没有应激。”
米线虽然已经打过疫苗,但毕竟之前是流浪猫,谁都不敢保证会不会感染狂犬病毒,因此郑钰欣才觉得害怕,见他如此心大,更着急了,催促道:“周云程去看,走走走,我带你去消毒,小心明早一起来会咬人了。”
方垚不以为意,抹了一把手臂的血,“没这麽严重,我一会儿冲……”
“我带你去医院。”周裴不等他话说完,拽着人就出了门,只留下一句:“猫在柜子下面。”
周云程不放心,踮起脚在後面喊:“车里有酒精,先消毒,再去医院打狂犬疫苗。”
周裴头也不回。
他个高,步子也大,方垚被他拽着,不敢停歇,只能靠小跑勉强赶上。
伤口开始传来拉扯的痛感,方垚张了张嘴,想告诉周裴别担心,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忍了忍还是憋了回去。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周裴的侧脸,线条流畅棱角分明,薄薄的唇瓣紧紧抿着,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阳光随着草木的遮挡忽明忽暗,眼睛需要不断适应着不同的光亮,方垚不适地眯起眼睛,视线变得狭窄便容易聚焦在某一处,目光落在两人相牵的手掌上,方垚後知後觉地怔住,掌心微微发热,如同燎原的火一路烧到了脸颊。
愣神间两人已经走到车前。方垚恍恍惚惚坐上副驾驶,看着周裴忙前忙後翻找卫生纸和酒精,莫名有些愧疚,半晌,他咬着唇,小声道:“我没事的,小伤口而已,倒是米线,肯定对这里有心理阴影了。”
周裴头也不擡,声线却冷硬:“什麽才叫有事?”
方垚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裴没再接话,只是嘴角向下压的弧度更大了。
方垚不太在意伤口,反倒觉得自己没那麽娇贵,随便在水龙头下面冲冲效果也是一样的,察觉到周裴情绪不对劲,他擡手用指尖擦了下胳膊上的划痕,安慰道:“我以前也被抓伤过,有经验的,你看,血已经止住了,这种小伤口……”
“多大的伤口才叫大伤口?”周裴倏地擡起头,眉头紧蹙,一双黑眸直直地看向方垚的心底。
方垚下意识否认:“不是……”
周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抓着他的手腕举到两人眼前,出口的话残忍又无情:“多严重才算严重?像这个一样吗?”
阳光直射车内,像一盏聚光灯落在方垚的腕处,清晰地照亮那道蜿蜒丑陋的疤痕。
未愈的旧伤疤猛地被掀开,淋漓的鲜血汇聚在心尖,映出周裴冷漠的眉眼。
方垚感觉自己好像被人迎面狠狠扇了一巴掌,耳边嗡嗡作响,脸颊又烧又痛,久违的屈辱感再次回归,如同一盆凉水将他由头浇了个彻底,浇灭了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坚强和自尊心。
他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或者说,他此刻不知道该说些什麽,纷杂的情绪砸了他满身,砸得他喘不过来气。眼底忽然涌上一股热气,视线瞬间变得模糊,眨眨眼,晶莹剔透的泪便落了下来。
他颤抖着掐住自己的大腿,痛感逼得意识清醒许多,许久,嗫嚅着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周裴心里窝着一股火,但此刻看到方垚这般模样,任他再生气也发不出来了,半晌,他别过脸冷静了几秒,再次回头时便听见这浓浓鼻音拢着的道歉。他没再接腔,而是静静凝视着眼前人,那一串串泪珠顺着方垚的嫩白小脸,重重砸进他的心窝,砸得他心脏酸疼。
周裴承认长久以来他在方垚面前大多是戴着假面,为了接近方垚,他试着学习贺子秦恋爱时的贴心,试着降低自己的姿态,也试着去接受流浪小动物,可并不代表他完全改变了,他骨子里仍是那个凉薄自私的周裴。
他不能理解方垚把那只猫看得比自己还重要的做法,亦如他无法理解巷子里方垚为什麽不还击而是由着那群高中生欺负。
一见钟情也罢蓄谋已久也罢,他的爱意源于那个雪花纷飞的冬天,而非哪怕受了委屈也还是要讨好别人的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