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眸看她端庄规矩的姿态,微微低首,只将?视线停留在地面,修长圆润的脖颈弯曲,从?耳垂处缓缓向下延伸,直至锁骨,形成一道优美的弧度,在梨白?的氅衣映衬下显得更加娇艳如玉。
她在骗他。
不止此刻。
在过去许多日子丶许多时刻,她都在骗他。
他恨自己一瞬间想明白?许多事,她今日递来这纸和离书原来并不突兀,大概已经在心?里想了许久,反覆琢磨,才能?使话语这般妥帖。
妥帖考虑到提和离的时机,考虑自己的话语与动作。
什麽欢喜他恢复记忆,不过是藉口?,他为了她所谓的殷切期盼找来章典,实际亲手给她送来天赐良机。
窈窈,你早就想和离了,是麽?
无奈不解至深处,他哑然失笑,问:「为什麽?」
为什麽骗他,为什麽态度大变,为什麽不信他的承诺,为什麽断定他会和离?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瞬不错。
澄澈明亮的眸子,漂亮极了,如一弯清泉氤氲其?中。
谢成烨记得他重伤昏迷後看见的第一眼就是这双眼眸,里头是欢喜雀跃,眼眸的主?人高兴地从?床边跳起来,「他醒了!」
後来无数次,他见过眼眸失落丶悲伤丶眷恋的样子,也见过爱慕丶活泼丶兴奋的样子,但从?未像此刻这样。
坦荡丶决绝丶无波无澜。
风吹过湖面尚且会泛起一丝涟漪,但这双眼眸中的清泉一动不动,凝固成冰。
他突然觉得无趣。
为自己此前带她入京的打算,为求一个理由的自己。
夜风吹过庭院,呜咽作响。
沈曦云张嘴欲答话,被他抬手制止。
「不必解释了,」他勾唇笑,声音听不出?情绪,「我明白?沈小?姐的意?思了。」
谢成烨想起答应她成婚那日,他对长安说?的权宜之计丶报恩行?径,想起他最初费心?演戏的无奈迁就,想起他明明早就说?过她不合适入燕京。
怪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和突然兴起的悸动,叫他迷失了心?,生出?些不该有的想法。
他原先还头疼假死後如何安置她,她却早已想好退路,只待脱身?。
自太阴血祸一案後,继承淮王爵位的小?世子学会果断冷静,再?不犹疑。他来江州只为找叛党,其?他的,都是多馀。
谢成烨压住所有汹涌的情感,把巨石碾碎,寒冰封住,接过了她手里的和离书。
「好,我收下这份和离书,待明日恢复记忆後,再?行?定夺。」
沈曦云见他收下,紧绷了弦松懈半分,长吁一口?气,哪怕谢成烨此时有些气恼,待明日想起一切,气定全消了,说?不得还会肯定她知情识趣丶有自知之明。
皇室王爷和商户女扯上干系,简直是胡闹。
上辈子她在燕京听到这话还会愤愤不平,现在已经坦然处之,甚至觉着说?的确实有理。
她跟谢成烨,真是半点都不相配。
沈曦云盈盈一福身?,温然告辞:「多谢公子,祝公子明儿的治疗顺顺利利,身?体?康健。」
谢成烨平静注视着她,嗯了声。
「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公子了,春和丶景明当?还守在院门外等我回去。」
她转身?提起灯笼,「吱呀」一声推开院门,往沉沉夜色中走去。
谢成烨坐回正屋,点燃烛火,在灯下复看起那纸和离书。
「缘分已尽,情义难续。」
底下是规规整整的「沈曦云」三字,留着个空隙,等他写上自己的名字。
不,不是他的名字。
是「林烨」这个名字。
烛火摇曳,透过泛黄的纸张,投下斑驳的光影,一室寂静。
他沉默良久,取笔,研墨,落下「林烨」二字。
说?来好笑,他平生拢共两?回写这名,一次是成婚的婚书,一次是今日的和离书。
待到送去官府盖公章登造册,便是真的情缘义断,陌路不见。
从?明日开始,他就要做谢成烨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