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池曾说,“换个城市生活,或许你也觉得没问题。”
周野想,自然是没问题。他没有好运气可以拥有这套本该作为他生日礼物的房子,也没关系。他仍旧可以在冷水待上十天半月,就像一首本身需要付费的歌曲突然某一天变得免费,尽管只有那一天的时间,可他循环播放地听过了。
他体验过了。
秋意还未抵达冷水,周野将外套搭在行李箱上,人潮涌动的车站令他透不过来气。他订了一家挨近市中心的客栈,出租车司机询问他目的地时,他却怎麽也想不起客栈的名字,司机白眼一翻,哼着气急躁地让他打开手机APP看一眼,他才下意识拿起手机。
周野不得不承认,冷水是一个十分惬意的城市。
他是被抛弃在人世间的幽魂,他游荡于冷水的朝朝暮暮,也游历于岁月斑斑的街头巷口。
晨光熹微的早市是老年人最喜爱闲逛的地方。周野挤身在人海中,他幻想前面牵手的那对老年伴侣,可以是他和周池。他也能够伸出苍老发皱的手放进周池的手里,和年轻的时候一样嬉皮笑脸地轻轻扣动他的掌心。他们也会去买上一笼热气腾腾的包子,盛上两碗鲜豆浆。闻着早市各种各样的香气,回到那个用墨绿色丝绒盒装载钥匙的家。他们全无忌惮地牵手,从早市的开头走到末尾。从牙牙学语到步履蹒跚的垂暮,如同周野美满的一生。周野在此刻偏执地认为,既然从他还是婴儿啼哭时便相识,也合该相守一辈子。
冷水也有一座百年古寺,客栈老板常常见周野失魂落魄的模样,热心提议他也可以去寺庙求一求心中记挂之事。
周野连扯动嘴角好像都要耗费很多气力,他根本不会去了。
他也曾在榆城的香积寺虔诚地祈愿过,没有神灵听到他的哀求。
周野也会自嘲,他的生母英年早逝,他的生父杳无踪迹。或许上一世他可能没做过一件好事,因而才让他日日承受煎熬。
急促而行的路人不经意撞过周野的肩头,他站在写字楼下,看着上班的人群匆匆忙忙,他们或许汲汲营营,周而复始。
只有周野,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汲汲营营什麽?
他望着写字楼的一行行公司名称,眼睛敏而锐利地捕捉到两个字。这会是乌清的那个“卓世”吗?
那麽周池会在上面吗?
完全只是巧合,他绝对没有特意来找周池,周野发誓。
他僵直地愣在原地,注视那行文字良久,又神思恍惚走出写字楼大堂。
第一片秋天落在周野的脚下,他俯身想要拾起这张还未泛黄的梧桐叶,一辆儿童平衡车“咻”地一声碾压过去。
梧桐叶碎了,他歪着头看那辆粉蓝色的小车快速地停了下来,一双胖嘟嘟的小腿就像两节白嫩的莲藕立在两侧。小孩的父母大喘粗气跑过去停在他的身旁,母亲扯着他的衣服大吼,“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大路上不要骑!你是不是欠打?”
“算了算了,这不是我跟你说话就没注意芒果的动作吗?骂我骂我!”
女人的手劲未松,瞪着眼看向旁边的男人,“你也要骂!”她随即又缓和了自己的语气,问周野,“不好意思,我们没看好孩子,你有没有被撞到?”
周野目光仍停留在孩子的侧影,微微摇摇头。
“好的好的,实在不好意思哈。”男人跟在後面也朝周野窘迫一笑,随即把平衡车从小孩的腿下抽出来,挎在手臂上。
女人拧着小孩後背的衣服,还在一个劲地说,“你这一周都没得玩,你知不知道。”
“哼!!知道就知道!!”男孩满不情愿,犟嘴吼道。
女人的火气又上来了,正要发作却被男人安抚下来,“给个面子,回家再打!”
周野目不转睛看着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眼睛盯得太久,有些不自觉地发酸。
这样的一家三口,和幼时自己的家别无二致。
周野有些摇摇欲坠,原来这就是周池口中期盼的正常人生。
他的哥哥那麽好,本该拥有这样的人生才对啊,原来一直是他搅乱了周池的人生。即便到了这一步,周池都还只要求他能当一个旁观者,一个不会说话的弟弟,就可以了。
他难道连这样的要求都做不到吗?
他当然可以的吧,这样他也有资格去经历周池结婚生子,也去听周池的孩子糯声糯气喊他“小叔”。
然而,周野担得起这一声“小叔”吗?
阴沟里的臭虫能见到周池以後的小太阳吗?
周野呼吸一瞬间停滞,他再也没办法待在这座和周池共同呼吸的城市。他很早就溃不成军,只不过在这天终于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手指着远方勾勒出这一栋房子”部分引用于《梦醒了》歌曲第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