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医生在他身上翻来覆去冷冰冰地检查,周野觉得还是旁边双手合十,口中还念念有词,叫着“菩萨保佑”的徐若晴更有意思。
医生将周野的病床靠背摇高几分,拿着钢笔在他的眼前指手画脚,“你这个年轻人,还好你家人发现得及时!否则真的是不堪设想……”
周野没把医生的碎碎念叨放在心上,他的头脑还有些发懵,没有起伏的语句便成了他的催眠曲。最後在昏沉之际他恍惚听见医生对周池说了些注意事项,终于带着那股特有的消毒水味离开了。
医生说,周野现在还不能说话,身体机能起了应激反应。要多观察一段时间,情绪稳定後,过段时间或许自己便调节好了。
医生说,周野仍旧需要住院,才好进行心理干预与治疗。
医生还说,平时尽量去调动周野的心情,避免他接触到带给他坏情绪的所有诱因。
重要的话周野还是听进去了,不过他也只是淡淡撇了下嘴,他没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一个病人。
他也仍旧觉得没必要耗在医院做一些机械式的康复疗程。
特别是还让全家陪着他一起做康复训练,这样一来他更加无颜面对家人。
倘若让全家都知道,他早就认定自己和这个家没有血缘关系。亦或者是让全家都知道,自己对一起长大的哥哥爱而不得以致于选择了此馀生。
无论哪一件事,他根本都开不了口。真要让他坦白的话,还不如让他从此成为真正的哑巴,说不出话。
这段时间,周池眼前总是蒙着一层薄雾。周野瑟缩在病床上,他看了很久。怎麽看都还是觉得他的弟弟不该是这样的。
方才周野还愿意将指尖搭在他的手臂,是不是证明周野没有那麽恨他,他是不是还有机会可以好好弥补自己对周野犯下的过错?
周池从来没有这麽强烈的挫败感。
他已经穷途陌路了,如果无论走哪条路,怎麽走都是错,那为什麽不走一条让自己心爱的人好过一点的路呢?
他从始至终唯一的顾虑便是周野知晓自己的身世真相,因而承受不住打击。
但是事实上,上次与周野分手时,周野已经向他袒露他早就知道自己并非父母亲生。只不过当下他将周野的话逐字逐句听进去後分析,意识到周野根本没敢去调查事情全部真相,对自己的残酷身世仍是一无所知。
周池永远也不会忘记,周野在他的脚边哭着哀求和他一起回绿洲,去找父母将事情问个清清楚楚。
周池明白,其实是他懦弱,是他不敢让周野刨根问底,他宁愿松开周野的手。
然而,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全家人都知晓了他和周野的事。他不明白为什麽每个人还要装傻充愣丶你瞒我瞒地装得若无其事。
周池站在茶水间任由开水溢出保温瓶,烧水器的红色指针不停地抖动,他蓦地笑出了声。
实在是荒唐极了,除了天知地知,每个人早已是心知肚明。这个家乍然变成一个巨大的戏台子,周野演不下去了,他也不想演了。
他要把这戏台砸得稀烂。
周池还是不敢将全部真相公之于衆。但他也开始赌,他不信面对这样不堪一击的周野,徐若晴还能有威胁他说出所有真相的勇气。
周恒生打着哈欠将带来的饭盒统统打开,香气瞬间四溢,闻得整日只能吃流食的周野有些嘴馋。
他看着不远处的一家三口,他们就着病房里的小圆桌,佝偻着身体,静默地吃着晚餐。自己不由得有些愣神。
“小野,你是不是很羡慕啊!快点好起来!老爸给你做更好吃的!”周恒生擡起头,夹着一块红烧肉朝周野的床头晃了晃。
周野思绪随着他的筷子四处游动,勉强扯了扯唇角,微微点头。
他意识到自己的心绪真的已经不受控制,明明死里逃生後,他确实是有过一丝劫後馀生的庆幸。
然而现下,他又觉得浑身都疼痛不止,特别是心脏的位置。
周野下意识地开始把自己当做是这个家的外人,他眼前的这一家三口才是千真万确的一家子骨肉。
他既羡慕不已又羞愧难当。
对父母也好,对周池也罢。
他只想以後能逃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