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三宾怔怔地垂头看了看将自己捅了个对穿的长刀,又疑惑地擡头看向赵明州。捉刀的女子也正低着头,敛眸看着他。正午的阳光炽烈,却偏生照不穿她身下这一片阴影,而她的面容也隐在阴翳之中看不真切,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透骨的寒凉顺着腹腔中的热血,将谢三宾残存的体温泄了个干净,他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赵明州的嘴唇动了动,干裂的唇在开合间露出雪白的牙齿,让谢三宾想起黑暗中的野兽。
“我不要你的钱,我要你死。”
说完,赵明州擡起脚,将还挂在刀刃上的谢三宾,一脚踹飞出去。
整个院子静得可怕,粘稠的鲜血从谢三宾身下倾泻而出,蔓延拓展,直至沾染了赵明州脚下的土地。
齐白岳的脸上被溅满了血,甚至有数滴飞溅到了他的眼瞳里。通过血红色的视野,他看到他的阿姊持刀立着,像一个被太阳融化的影子。
不知为何,从来不懂恐惧为何物的齐白岳感受到了一股难言的恐惧。那并非来自于有形的实体,相反,它来自于对再一次分离的焦虑。
他来不及去擦拭脸上的血渍,膝行而前,由下而上地,小心翼翼地望向赵明州低垂的脸。他擡起手,捉住赵明州衣裳的下摆,轻轻地晃了晃。
“阿姊……”他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阿姊,你怎麽了……别这样,阿姊。
一滴眼泪无声无息地掉落下来,赵明州疲惫至极地勾了勾嘴角,手在齐白岳柔软的发上若有似无地抚了抚。
“小孩子不可以杀人……”赵明州的声音很轻,几乎风一吹便会消散在空气里,“我犯的错,就让我来偿吧……”
齐白岳鼻子一酸,他紧紧抱住赵明州的小腿,将头抵在她僵硬的身体上,无声地哭了。
巨大的挫败感登头盖脸地泼洒下来,让赵明州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溢满了咸腥的海水。她曾对桐君说过,她赵明州的人生就是一道低得过分的堤岸,都不用涨潮,只要再泛起一丁点儿浪花,对她来说就是没顶之灾了,她害怕任何人成为那朵浪花。
而华夏的死又岂止是浪花,是无处可逃的海啸。
眼见赵明州摇摇欲坠,桐君赶紧上前,从她攥紧的手里夺过那把沁满血的刀,扶住了她僵硬的胳膊。
“桐君”,赵明州如梦呓般转过头,冲桐君凄然笑了笑,“我杀俘虏了,要挨军棍了……”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便脸色一僵,直挺挺地向前倒了过去。
***
金红色卷发的男子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对身旁高大的男子兴奋道:“福松!你没有告诉我你的国家有这麽先进的枪支弹药!也没有告诉我你的国家有这麽美丽英勇的女子!简直就是……就是圣女贞德!”
卷发男子的口音十分古怪,轻重音混乱得一塌糊涂,可他偏偏说得极为认真,每个字都用尽全力,显得格外滑稽。
他身後的男子没有回答他,只是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硝烟散尽的泉州城。男子的五官锋利俊朗,侧脸尤其英挺,与他灵俏热闹的友人不同,倒像是一柄沁在深潭里的名刃。
他早就听说过这位清廷的心头大患,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与他和李定国齐名的女将。可以说,他此刻的惊异并不亚于那位荷兰医生。
“赵明州……”他轻轻念出那三个字,目光投向遥远的北方。
也不知父亲在北京过得如何,若他今日在此,见识了这一场摧枯拉朽的压倒性胜利,还会义无反顾地叛明投清吗?
“福松!”年轻的荷兰医生布鲁斯打断了男子的思绪,只见布鲁斯手舞足蹈道,“我能认识她吗?赵明州?”
男子轻轻拍了拍友人的肩膀:“会有机会的,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