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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居（第1页）

起居

子钰在博望学宫的一番游历心性有些松动，那个自幼在妇弋身边长大，习惯了不拂逆外祖母的苛求，遵守着外祖母严苛以及为别人做决定的习惯，在认识了无邪後仿佛终于穿出水面可以开始大口的呼吸。

子钰在留侯府邸好好的休整了几日，居然睡得分外沉，似乎这才是她的家一般，难得的感到轻松自在，休息好後，按照黄金家族的规矩，是要给长辈请安的，论身份这里自然没有人在她之上，但她还是按照旧例来到了邓祭酒的居所。

这宅邸外面修的气派华贵，子钰在内宅一路转来，体味到宅内的娟秀灵动，烟柳画桥，风帘翠幕，户盈罗绮。

邓祭酒住在静补堂中，老学究的屋子里，依旧布置成学堂样子，盆景丶碑帖丶奇石错落有致的点缀着，流光透过菱花窗一片岁月静好，方言言正带着善宝临帖，旁边散着不少图画，和谨夫子屋里的画一样，连味道都很像。

方言言向子钰行礼问好，子钰不悦的摸了摸鼻尖道：“什麽味道啊？”

“可能是些颜料的味道。”方言言有些局促，两手紧紧绞在一起，脸上显出紧张不安道：“颜料名贵，所以我用的很多都是动物内脏或者植物研磨出来的。”

子钰皱皱眉头道：“在这取用什麽直接跟镗镗说就是了，弄的一屋子味道。”

“公主来了。”

听到子钰的动静，邓祭酒便走了出来。

“言言这孩子很擅画，她调制的颜料颜色十分贴切。”

子钰对这些书画向来没什麽兴趣只当是邓祭酒在为自己的学生打掩护，便道：“这都怪镗镗，这麽多宅子也不知道安排的松快些，怎麽小学堂挤在了这里。”

“我在博望学宫待太久了，喜欢听到孩子读书的声音，倒要谢谢言言和善宝。”邓祭酒慈爱的看着两人。

知道子钰对气味和声响敏感，便移步去了内阁。

但内阁的味道更说不上来，堆叠着不少同样味道的画，空气还是凝滞的，子钰打眼看过去，正中摆着邓祭酒那鼎鼎大名的星轨仪，子钰出身黄金家族对什麽奇门巧技都见怪不怪，但这星轨仪不但精巧，而且很美，旋转的圆球看久了让人安宁和豁达。

再看一旁方言言那些画就连子钰都觉得有些可怕，一座凸起的祭台，用血点点满了，仿佛血液正在滴下来，猛兽巨怪子钰都不觉得害怕，敌人是有形的，这样一副画，看不到恐怖的源头是什麽，一细想，让人有种在数九寒天吊在冰窖里的感觉。

“公主对祭祀很熟悉吧。”

“其实不太熟悉，我和哥哥常年在外，大祭祀几乎没赶上过，家里现在没了长辈，也不像其他贵族讲究这些了。”

邓祭酒点点头道：“公主喜欢杂学吗？”

子钰是不喜欢的，但邓祭酒那种娓娓道来的感觉总是让人想要探寻下去，便道：“您指的是？”

“你看这幅画，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此即名为蛊。”画面依旧是阴森而古旧的感觉。

子钰点了点头：“这个我见过，我外祖母以前有，不过她老人家不在了，也就封存了，估计也都死了。”

邓祭酒点点头道：“还有这幅，我知道公主骑射十分在行，不知道可曾听说过弋射，就是这样用拴系丝绳的箭射取高飞的禽鸟，叫做弋。弋射的箭叫做矰，不开刃，平头。讲究的矰，还有各种纹饰。弋射连着矰的绳，叫做缴，以生丝制成；丝线的另一头还要拴系长圆形石球弋射难度高，对飞鸟发矰需要把握好角度，当矰与鸟相撞的时候，矰会在连着磻的丝绳作用下翻转下折，缠绕鸟的脖颈使之无法逃脱……”

子钰对骑射是很有兴趣，没想到邓祭酒居然对这些研究如此之深，这些射猎方式，都是很古旧的了，古旧到子钰都没见过。

“这个我听我外祖母说过，她还一直说有机会教我呢，一直也没时间。”

子钰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家族人丁凋零，只剩哥哥，还和自己不和，其他的人畏惧自己或者根本不了解这些她小时候听过的东西，能和邓祭酒聊聊天，让她觉得好像回到了外祖母还在的时候。

一老一小聊了许久，邓祭酒察觉到子钰的鼻子和眼睛被这味道熏的难受，便将菱花窗打开，窗景幽致，正对一汪池水，水边垂柳，才吐浅碧，丝若垂金，水中红莲绿叶，五色鸳鸯。留侯是极会享受的人，这宅院极尽豪奢，还修的颇具匠心，旖旎的风光将不同的院落分隔开来，透过窗牖，子钰能看到莫仓唐练剑的身影，两个院落，一静一动，互为对景。

莫仓唐的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也就意味着他是极少见的宗师级别，子钰难得有空，很想去看看他的厉害，历练历练自己。便从邓祭酒处告辞，约定每日早上过来问好，邓祭酒欣然应允，便送她出了门。

子钰走到莫仓唐的别院，感到镗镗差事办的算是用心了，这院子不同邓祭酒居所的雅致明媚，一派塞外苍茫，游侠浪子的归隐之感，子钰闻到一阵酒香，便看到一个侍婢用细孔的竹筐筛酒糟沥出清香的酒酿，子钰命她打了些，便自己挑了个好所在坐下小酌，莫仓唐看到了她并未停下，如行云流水，泥沙俱下。

莫仓唐这样的大豪侠无论怎样淡泊怎样避世，都让人无法忽视，子钰看他的剑法，心中了然，小留侯已经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接触过莫仓唐了，莫仓唐现在出招都是留侯私藏的孤本武功秘籍，这样精绝的技艺，亲父子毫不藏私传授十几年堪堪能准确传承，可莫仓唐只是看过剑谱，对其中奥义的把握，一招一式打出来招招都能打进祖师爷心里。

子钰看着莫仓唐的剑法心里难得的嫉妒和庆幸，她虽然打不过莫仓唐但绝对是行家，只是她凭的是下苦工夫和各路宗师亲传，还有就是出剑的决绝和狠辣，现在有机会看到大宗师的招式对她来说也实属难得，子钰一身本事的习来，很早就明白，若想有大成，最重要的是自己能接触和看到怎样的大境界，知道真正的好东西是什麽样子，直视到自己的不足，在奋起直追。

莫仓唐不是，他是天赋异禀，刀剑在他手上好像有了生命，一招一式都透着灵性，甚至是美感。蕴含无穷的力量但却只点到为止的压制对手。他年轻的时候一身白衣，一手剑花，该是怎样的快意潇洒。

莫仓唐自然能感到子钰虎视眈眈的杀气，他从不主动和她攀谈，但似乎又在通过自己的剑法给子钰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感化。

不一会无邪凑了过来，两人一起饮酒观剑。

“小钰，我听镗镗说，王城里有好些唱曲唱戏的所在，我们同去看看热闹好不好。”

“你喜欢谁，让镗镗请来就好，何必去人多的地方。”

“你喜欢听戏吗？”

“也听，宫里夜宴走不掉的时候，看过几场。”

“从没有打动你的故事吗？”

“也谈不上打动不打动吧，就当变戏法那麽看呗。”

“怎麽就成了变戏法呢。”

“一个女孩，平白无故得到一个完美男子的亲睐，如有了神助，轻则荣华富贵，重则呼风唤雨，要不就是一个穷书生，平平无奇，偏偏就有一个家财万贯，美若仙子的贵女，不帮亲不帮贤，就非这个穷书生不可了，可不比变戏法还神奇吗？”

无邪忍不住笑了起来，子钰便也跟着笑了。两人看向远处的莫仓唐，他已停下举起一坛酒一饮而下，一襟晚照，满腔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