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离的父亲是一位小有名气的作家,出版过几本诗集和散文。母亲是搞艺术的,雕塑、绘画、设计都会一点。两个人的收入都不错,但不稳定,又都是浪漫主义者,方离从小就被他们带去各个地方旅行、看展看演出,在精神上比物质上更富足,从小幸福值就很高。
出事那一年的春节,他们一家人已经定好去圣彼得堡的机票,方离的母亲想去参观那些大教堂和叶卡捷琳娜宫。
因父亲和出版商之间有点合同上的摩擦,夫妻俩一起去了外地。回来时在高速上遭遇连环车祸,两人都是当场去世。
“我收到消息是在第二天的下午。”方离回忆那一段往事,眼圈开始发红,语气很平静,“那天我放学回家,看见家里有几个陌生人,请来照顾我的阿姨在哭。”
方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阿姨跟他说对方是交通部门的执法人员,他还以为父亲违章出了什么事。
“你家里还有别的大人吗?”一个看着很和蔼的叔叔问。
方离摇头。
“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方离说:“爷爷在X市,我们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已经很多年不见面了。”
方离的父亲是单亲家庭,双方断绝关系多年。别的长辈没提,就是都没有,这个小家庭的亲缘关系十分淡薄。
那个叔叔眼睛湿了:“你今年多大?”
方离说:“十三。”
“很好,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我要你跟我们去一趟,办理一些手续,把你父母的东西带回来。”那个叔叔说,“你能做到吗?”
方离强忍泪水问:“我爸妈怎么了。”
反倒是对方抹了下眼睛:“他们昨晚在路上发生了车祸,离开了这个世界。如果你想见他们的话,我们办完手续,叔叔陪你去殡仪馆。”
“我在交警队领取了他们的遗物,车子被压扁了,留下来的只有一部撞碎的手机,妈妈的皮包,还有一个烧焦的文件袋。然后我们去了殡仪馆。”方离说,“但是我没有进去。”
梁明煦轻轻抚摸他的脸,方离抓住他的手,声音已经有点颤抖,又说了一次:“我只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也没有去见他们。”
这件事方离没有和任何人提过,他不想让别人认为是他没有勇气,虽然有时候午夜梦回,他也憎恶那样的自己。
葬礼是方离母亲的朋友帮忙办的,请了一些父亲认识的作家和学生,来宾不超过二十位,很冷清。
方离成了家里最大的人,所以要有大人的样子,他要挺直背脊,将父母的骨灰放入墓地。他要答谢来宾,核对和支付账单,做一个合格的主事人。
他只在夜里偷偷地哭。
“姑妈是一个多月后找到我的。”方离对梁明煦说,“那一个多月里我最大最深的感受就是,世界上没有人爱我了,不管我走多远,我的身后都空无一人。”
方离在想,为什么他以前没有更听话一点,更懂事一点,更爱父母一点。
为什么他没有在那辆车上,为什么不把他也带走。
为什么,他没有走进殡仪馆,去见父母最后一面。
“因为你想记住他们活着的样子,记住他们最好的样子。”梁明煦说,“不是因为你没有勇气,也不是因为你软弱。你只是太爱他们了,方离,他们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方离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顺着眼尾落在两颊,他觉得丢脸,翻过身把脸藏进梁明煦的衣服里。
失去过,所以当遇见的时候才会想用尽全力抓住。
只要是被爱着的,他就会无条件地付出,破釜沉舟般容忍,直到精疲力尽,才愿意告诉自己没有遗憾。
“对不起。”方离闷闷地说,“其实我早就已经撑过来了,我不想哭的。”
不知道为什么,讲给梁明煦听,他会这么控制不住情绪。
“我知道你很勇敢,但是你可以哭。”梁明煦轻轻抚摸他的侧脸和耳朵,“我在这里,都过去了。”
方离再说不出话,喉结滚动,眼泪打湿了梁明煦的衣服。
梁明煦说:“以后你不会再是一个人,我永远都会在这里。我会陪着你,爱你。你可以没有负担地往前跑,别害怕,我会抓紧你的。”
*
梁明煦的行动能力很强,答应方离做人工耳蜗,便开始预约检查,和医院一起定制方案。国内的医疗技术先进,所以他的第一选择是留在国内,这样不会和方离相距太远。但是从医院回来以后,他发现情况似乎不能如他的愿。
梁明煦的听力下降是因耳蜗骨化,结合病史和个人体质,医生建议梁明煦最好选择原医院进行治疗。
那么从术前检查到恢复适应期,梁明煦需要离开三到六个月,这也是谭高飞一直在催促的原因。
方离是没有办法陪他去的,因此梁明煦心情变得很差。
谭高飞要回国了,方离答应自己会说服梁明煦尽快动身,请谭高飞帮忙预约专家,然后特地在谭高飞临走前请他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