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期的维兰德本应在远房亲戚家小住,有三五个同龄玩伴,打打闹闹,无忧无虑,像个童话故事里的小王子一样成长,直到——两年后奥利维亚女士死亡的消息传来。那时德国传来消息,维兰德的父亲希望他回去参加葬礼,小维兰德回去了,迎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追杀。背叛的裂痕在那一刻如烈火浇铸于灵魂上,残破的灵魂又在死亡的余灰中拖着累累白骨重生。
而外来的旅人以一场童话般的试炼的理由,将他从原本的生命轨迹里偷走,未来且不知是唐吉诃德的旅程,还是骤然清醒的噩梦。
“维兰德……”
“Gin?”
小孩从门后冒出脑袋,蹦蹦跳跳到了他面前,跟他说今天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他的骑士故事编到了哪里,放学回来的时候买了三块巧克力牛奶蛋糕,Gin一块他一块,他再一块!
黑泽阵不怎么吃甜食,但还是收下了小孩的礼物,把本来就没有几分的情绪压回到心底,站起来,去做晚饭。
“想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Gin都能做吗?”
“能。”
小维兰德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在他做饭的时候一直在快快乐乐地说着,像只春日里啁啁啾啾个不停的小百灵鸟。
他说,他长大了想去当骑士!想去冒险!想斩杀恶龙!
黑泽阵兀自低笑,说,那距离你能挑战恶龙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为什么?小维兰德不服气地扯扯他袖子。
他说,因为我就是一条恶龙,你先打败我再说吧。
小维兰德大声说:才不要呢!我要一直跟Gin在一起!
是吗?
黑泽阵想,维兰德,明明是你教给我的,从来没什么永远。
他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熟悉这个时代,了解二十世纪中叶的伦敦,跟这个时代的人接触,打听情报、让好奇他的人闭嘴。他的启动资金来源于某些不怀好意的人的慷慨馈赠,他也不介意为了养个小孩稍微重操旧业——如果这个小孩是维兰德的话。反正他也无事可做。
假如黑泽阵现在是二十岁,他会找到现在的乌丸集团,掘地三尺找出乌丸,血淋淋地同归于尽,死得明明白白。
假如黑泽阵现在是二十五岁,他会花时间找找过去的友人,积累实力和经验,争取为所有人拿到一个最好的结局。
假如黑泽阵现在是三十岁,他会隐藏在幕后,像个真正的棋手一样干预局面,却从不现身,让那些组织一个个走向覆灭。
但他累了。
他三十三岁,活过,死过,拥有过,失去过,也看过无数是非对错,而现在,造就他的那一切都尚未发生。他甚至提不起兴趣来去复仇,因为他的复仇已经结束了。
他会在清晨和傍晚出门散步,只是因为习惯,因为他需要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人。
一个月前的那天,在车站,黑泽阵本想坐到死神想起他的存在、回来接他,却意外看到了故人。
也不算故人。
毕竟不曾相识。
不过他想起赤井务武曾跟他说起的小时候的维兰德,又想起二十多年前维兰德连哄带骗把他带出雪原的过往,还是笑了一声,难得做了一回随心所欲的事。
可维兰德不是他,小时候的维兰德备受宠爱、亲戚朋友遍地,走到哪里都是小小的太阳,跟他完全相反。他一开始就只有维兰德,维兰德曾经有很多。小维兰德丢了一个月,【A】女士恐怕要找疯了吧——倘若能改变什么呢?黑泽阵想了想,却也没那么关心。
这不是他的时代。
与他无关。
傍晚,他照旧在二楼的阳台上看报纸。小维兰德打着哈欠,抱着枕头跑过来,硬是钻进他的怀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黑泽阵以前不知道小时候的维兰德这么黏人,现在他知道了。
“维兰德。”
他忽然叫了那个人的名字,小孩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你睡吧。
小孩不开心地拍掉他的报纸,下一秒就又睡着了。
时间如水般流过。
黑泽阵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散步和看报纸上。他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偶尔看到熟悉的姓氏,只会笑一笑,然后轻轻翻过报纸那一页。这个时代里没有他熟悉的人,或者没有熟悉他的人,他从街头走过,也不会有两三熟人盯着他,时刻想送他进监狱或者地狱。
他的生活很轻松,很悠闲,只是除了维兰德没有其他人。
邻居马塞尔太太每次看到他,都会问:Gin先生,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他说没有打算。
马塞尔太太就会提着花洒,摇头晃脑地说:你这样的人,如果没点牵绊,很快就会回到天上的——看看你的头发,你真像个天使。
他会笑笑,但不说话。
其实他曾经有个计划,他想出去旅行,在一切结束之后。现在所有的一切已经结束了,他的旅行计划也搁浅,他重新获得了时间,却又没了到处走走的想法。
现在他能去的世界上,没有他们的痕迹。
“Gin明明有我!”小维兰德刚刚回来,气呼呼地大声说。
“啊呀,你还是个孩子……”马塞尔太太掩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