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魂
“这一家子都死绝了,难不成要烧去阴曹地府麽?”
犹如晴天一个霹雳,季千里一头栽在墙上。
同时“砰”一声,那头立刻住了嘴,惊声问,“谁?”
血顺着额角流到眼角,季千里晃了晃头,见那墙外一只脚已迈出,身子却无法动弹,忽地有人从後头猛拽住他胳膊,压低声道,“快跟我来。”
将人拉了便跑,身後又有人尖着嗓道,“没人,爷爷!”
“算你走运——”那声一利,像是後怕,“由得你在这磕牙料嘴!陛下慈悲心肠,答应这小子安生回去当他的和尚,你敢教他知晓了坏事,看殿下不割了你的舌头……”
“那可不一定,殿下平日虽瞧奴才们不起,今儿不也把……交给爷爷……想来……宫里日子难过……往後也要仰仗……”
那人拉着季千里左拐右拐,不知跑了多久,渐渐这些声已相隔甚远,忽然前方又有人道,“茜儿姐姐,你快来看……”
那人嗖一下将他带到廊後,连呼吸也缓了,紧靠在壁上。
“有话便说,慌什麽呀?”
“……我说不清啦,是季公子不知怎麽说起胡话……”
片刻後,几名丫鬟匆匆从前奔过,那人又拉着他一拐,拐到一条无人小道,又是几转,驾轻就熟,越跑越快,很快便只听见呼吸声。
渐前方显门,是道窄门,前後别无人迹,只早候着一驾貌不惊人的马车。
那人不待多停,便将季千里往车上推,“季公子快些,小的奉了殿下的令,把您送到城西去,到那儿自有人接应。您到了那里,便跟那人出京南下,去往江南,再也别回来……”稍一顿,“那边已是樊家的地盘,皇上……皇上已……管不了啦!”
原来春生回来了。
他虽不过十三四岁,手脚却甚是利索,一将季千里推进马车,也跟着翻身上马,毫不停顿,“驾!”地一声,马儿如离弦之箭奔出。
“您方才没吃饭,若饥饿,先将就着干粮和水——”他一面赶车,一面回头瞧季千里,“哎哟,您的额头——左边儿包袱里有帕子,您拿来堵住它,血流了满身啦!”
季千里听他话去翻包袱,手指却哆嗦个不停,半晌难以打开,忽然他不去弄了,放下包,怔怔问,“……春生,皇上没有饶我,是不是?”
马车跑起来风声呜呜,春生未听分明,“啊?”了一声,季千里上前拉住缰绳,高声问,“佛祖没有原谅我,是不是?!”
春生被他拉得一顿,连着马儿也偏了一偏,忙道,“季公子,您这是做什麽?你我得赶紧些,这会儿您不见了,那两个奴才若闹到宫里去,皇上就知晓啦。”
季千里却不松手。
他是力弱,那春生却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两道力拉扯着,马儿已失了方向胡跑起来,季千里浑不在意,“那圣旨……是小世子假拟的,是不是?”
再这麽下去,可逃不掉啦!
春生只好应道,“季公子,殿下也是没了法子才出此下策,皇上最疼世子,您不必担忧,他舍不得……舍不得……杀他。”
这救人一事,杨煌如何从中求情丶作梗,又如何失算,那是宫里另一段故事了,自他下此决心,春生劝过,可世子不听,他做奴才的,那也只有替他分忧罢了。
那两个太监不是什麽好东西,好在各有所求,正被世子利用去牢里提人:他二人与世子平日并不对付,自可打消亲卫三分疑虑,何况见了可以假乱真的圣上亲笔丶玉玺之印,再也不敢不放人。至于届时二人事发杀头,更不必怜悯。
而另一个带人走的,那是欺君大罪,不要人如何聪明伶俐,只要一颗绝不背叛的忠心,旁人干它不得,他春生受过世子的恩,却是心甘情愿,死也要帮世子达成这点儿心愿。
世子怜惜他一条性命,想到季千里必问及父母之事,见面他不会强求,送信一事他若不提,春生也会教他想起。他假意推脱,只是要在那两个奴才跟前寻个由头脱身罢了。往後之事,世子自有法子。
这其中曲折几多,而今事态何等紧急,如何能在此时说它?他却未想到,那两个奴才明里不敢胡言,暗地忍耐不住,说的两句话已教季千里听了个干干净净。
“季公子,您先松开缰绳,马儿跑偏啦,恐怕稍後来不——季公子!”
疾驰的马车上,一道影子扑滚下去。
季千里刚换的干净衣裳重又沾尘,束好的头发又垂散开,好似一个疯癫乞丐,在巷中狂奔乱跑。
沿路他撞着个人,那人一个趔趄,“哎哟”一声,却只见着一道肮脏瘦弱的背影,跳脚道,“臭叫花子,赶着投胎去呀!”
他头也不回,在街上横冲直撞,跑过人群,跑过店铺,跑过一棵棵树和一片片湖,谁也不管,谁也不去看,一路呼呼奔着,肺腑似痛到极致,又似麻痹得没了知觉,直到一个破灯笼滚来脚下,他才终于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