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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业的天像被划开无数口子,暴雨倾泻而下,在漆黑的南淮河畔积聚成流,汇成一股又一股汹涌波澜的暗夜洪流。
屋内,沈佩伏地不起。
“朕不想再问第二遍。”
孙权声音凛凛,浸入雨夜彻骨的凉意。
沈佩已经说不出话,一张稚脸涕泪横流,忽然抱住徐氏的腿,哭嚎起来。
“长夫人救命……奴婢已经按夫人吩咐做了……夫人救救奴婢!”
徐氏大惊,嫌恶地踢开她,说:“你这婢子,没凭没据的,别来陷害本夫人!至尊,沈佩说话颠三倒四,着实可疑!”
孙权冷冷睨视沈佩。
“长夫人的吩咐。她都吩咐了你什麽?”
“长夫人……长夫人她……”
“至尊!”
徐氏跪下,急喊出声。
“那日这婢子哭哭啼啼跑来,说步氏大逆不道,还把帛书拿给妾看。妾见书中所言大逆不道,以为二夫人和後将军勾结谋逆,要对妾和至尊不利。妾一心想着至尊,才将此书奉与圣前。在此之前,妾与这婢子素未谋面,何来吩咐一说!”
沈佩扑在地上,哭得更加伤心。
“奴婢一片忠心……夫人怎能说,和奴婢素未谋面……”
徐氏不理她,说:“既然两封帛书都可能是後将军所写,至尊怎麽知道,沈佩的这一封是假的,至尊所见的那一封就是真的呢?”
孙权冷冷看她。
“离开武昌前,太子亲口告诉朕,诗文是他亲笔所写。”
徐氏愣在原地,半晌,喃喃说:“不可能……太子怎麽会……怎会……”
“太子的原意,是想请二夫人将此诗谱成琴曲,待朕东迁之後,送给长夫人做为生辰贺礼。”
孙权语气冷冽,似要冻结周遭的一切。
“太子用心良苦,顾念长夫人日夜操劳,怕你心有负担,不愿提前告知,一早便来请旨,让朕替他保守秘密。二夫人为了成全太子一片孝心,特意请求朕信守诺言。这麽多年,二夫人念你年岁小,对你处处礼让,事事以你为尊。而你,当着各府夫人的面,用这种阴毒的手段,陷害她和後将军。实是恩将仇报,毫无仁爱之心。”
“不……不……妾没有……妾绝无此心……绝无此心……”
徐氏双目空洞,不住颤抖。
席间,步练师皓目微动,沈佩连滚带爬,爬至孙权脚边。
“至尊!至尊!这帛书……是长夫人着人……仿照後将军的笔迹写的!长夫人嫉妒二夫人有至尊的宠爱,又忌惮後将军军功卓越,才指使奴婢用这僞造的帛书,陷害二夫人和後将军……奴婢是二夫人的贴身宫女,本该护着二夫人,可是……长夫人给了奴婢一根簪子,说奴婢如果不按照她的吩咐做,便要……便要用这簪子,划破奴婢的喉咙!”
“一派胡言,妖言惑衆!”
徐氏气得发疯,凤眸几乎渗出血来。
烛火摇曳,印在银簪之上,闪着幽幽白光。孙权袖口一挥,把皱成一团的帛书摔在徐氏脸上。
“这白珠银簪,是朕封王那日,太子奉你的孝礼。佛口蛇心,枉太子顾念孝义,处处维护于你。朕看今日种种,一派胡言,妖言惑衆的不是她,而是你这个心思恶毒,谋害姬妃的东吴长夫人!”
徐氏身子一倒,狼狈地扑在地上。
“正因为有你这样的生母,在宫中党同伐异,搬弄朕的是非,太子才学的一身文酸臭气,整日只知跟文儒厮混,写出那种百无一用的腐臭诗文。朕的东吴,以武建国,以武而昌。若有一日被你们得势,岂不迟早灭土亡国!”
风雨未歇,孙权龙颜震怒,步练师缓缓起身,说:“至尊息怒,当心龙体。”
屋内一片死寂。
孙权回首,凝视于她。
案上烛火微动,在昏暗潮湿的中堂壁上拉出一片朦胧的光影,步练师透过明灭的烛光,看见孙权深邃的瞳内,阴森可怖,蒙上一层凛冽的寒意。
“徐氏失德,戕害姬妃,即日禁足东殿。无诏,不得外出。不得再见太子。”
“宫女沈佩,背主妄言。拖下去,逐出宫门,笞杀弃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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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宋(960~1127年)“凤鸣”琴(伶官式)琴底阴刻行草四言诗:“凤皇来仪,鸣于高岗。文章瑞世,其道大光。”落款为:“景佑元年春日,清画堂主人题。”款下一方章,篆文为“王元颖印”。景佑为北宋仁宗赵祯的年号,其元年为1034年,此琴的制作年代即在次年甚至更早。清画堂主人与王元颖无考,可能是制琴者或藏琴者。
文中提到两版帛书,原始版本为“有凤来仪,鸣于高岗。文章瑞世,其道大光。”僞造版本为“凤皇来仪,鸣于高岗。覆天盖世,其道大光。”僞造版本乃是作者结合上述四言诗以及西楚霸王项羽《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改动创作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