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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海（第3页）

孙权的手掌粗糙而有力，长年持剑令他掌间布满老茧，步练师用尽全力，重重捏了捏那双伤痕累累的手，说：“至尊……有人……要害妾。”

掌间蓦地一怔，步练师喃喃低语，说：“妾并无恶意，他们为何要……要置妾于死地……至尊……至尊要为妾做主。”

泪珠滚落，在孙权宽厚的掌间汇聚成流，微微发烫。

须臾，步练师感觉手背一热，多了一丝温柔的沉重。

“放心。”

“朕在。”

“随朕回宫。朕会给你做主。”

***

朝阳爬上山头，照亮晶莹洁白的石头山脉。

天子驾自石头城中疾驰而来，踏碎漫山积雪，稳稳停在化作焦土的虎踞阁前。

孙权拖着伤腿，将步练师抱入车内，随後扶着孙绍，攀上车辕。

“朕带二夫人回去。你留下，给朕查。”

车内炉火灼灼，温暖如春，孙权的声音却如车外漫山的冬雪，了无温度。

“暖阁是朕当年做吴侯时，亲赐给二夫人的阁房。阁里头的摆设，全部是朕精挑细选，亲自给二夫人采买的。这麽多年，偶有更换，从未出过什麽差错。这回怎麽好端端地，没来由就走水了？”

他微微侧目，瞥了一眼不远处焦黑残破的山间楼阁。

“朕听说，这次出宫行猎，石头城新上了一批守卫。人都是宫里调来的，就从他们里头查。”

车内一阵响动，步练师挣扎着坐起。

“至尊……”

孙权坐下，让步练师靠在自己肩头，步练师面容憔悴，额前，鬓边，几道被火灼伤的血痕翻着皮肉，印在她胜雪的肌容之上，触目惊心。

“不是……不是侍卫……是个，是个黄门。”

孙权一怔，问：“你看到了？”

步练师摇头，气若游丝。

“昨夜……妾睡得早，睡到半夜醒了，听见门外有人推门……妾问是谁，那人说是侍卫，奉至尊的命令，来妾的暖阁外头值夜……妾本觉得，侍卫是男子，孤男寡女终是不妥……转念又想，荒山野岭，从前都是至尊陪着妾……这回至尊受了伤，後将军要护至尊周全……派个侍卫来看护，也是情有可原……于是……便没多问，让他在门外守着，不许……不许进来……”

话至後来，咳喘不止，孙权满目心疼，笼了笼包裹她的袍襟。

“不急，慢慢说。”

步练师喘了口气，继续说：“那人……那人的声音……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妾当时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此人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如今回想，好似……好似是……刻意压低声音，就像，就像至尊身边的黄门……偶尔逗乐，打趣着学侍卫说话时的样子……”

孙权虎目蒙寒，半晌，沉声说：“宫女黄门都是宫闱之人，之前皆由徐氏亲自管教。如今罪妇伏法，她的耳目私自出宫，朕竟然丝毫不知。”

步练师皓目微动，掩面轻咳。

“至尊初回建业，宫中之人虽多是陪都侍奉的老人，难免人手不够……长夫人一向偏好人丁兴旺，刚一回来，便从外头招了不少新人入宫……迁都一事办得匆忙，宫人不经拣选，本就鱼龙混杂……三吴之地，匪盗衆多……也不一定就……就是长夫人……”

“不，一定是她。”

日光照在初晨的雪地上，折射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印在孙权深不见底的黑瞳里，顷刻化为一片漆黑。

“之前有人告诉朕，那个叫沈佩的宫女原是荆襄人士，自幼父母双亡，家中除了祖母，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异姓兄弟。十三年前赤壁战乱，他们兄妹走失，那位大她一岁的兄长，如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虎目暗沉，如同深夜潮水肆意汹涌，没过四下一片光明。

“朕当年力抗曹贼，虽是打着固守江东的名义，毕竟生杀过甚，牵连长江沿岸无数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想必沈佩与她那个不知下落的兄长，便是那时沦为孤儿的兄妹。”

他喃喃低语，似是在对人诉说，亦似是在从脑海之中，搜寻尘封多年丶按捺已久的旧忆。

“自朕封王称帝，徐氏一直骄奢淫逸，宫女成群。光是她母家送来的侍婢不够，还从战乱频出的荆襄之地，搜罗无父无母的孤儿入宫，表面上让朕以为，她是体恤苍生。私底下，却是想着广布耳目，将那些宫人安插至宫中各处，命他们窥视朕的朝野，置喙朕的朝政。”

“朕念她是太子生母，对她一忍再忍。”

“她，很好。”

灼灼目光由车□□出，车外的孙绍微微一怔，忽觉那片昏暗车帷之下，阴鸷幽森，渗出一股凛人的杀意。

“後将军。”

“朕昨日命你秘办之事，只许成，不许败。”

“朕信任于你。事关国本，你可不要叫朕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