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不被允许拒绝太後的任何吩咐。
如果他拒绝,太後就会拐弯抹角地用其他方式让他服软。
当然,陆骋也清楚的知道,母後话语背後强硬的斥责。
她把“等了两个时辰”说得格外尖利刺耳。
陆骋没回应,侧眸看向铃姗,想让母後的侍女去把手炉取过来。
铃姗哪里敢打断太後的试探。
她立即弯身帮太後按摩胳膊,疏通疏通“等得发麻”的四肢。
在太後的注视下,陆骋转身去把手炉取过来,递给她。
太後这才站起身,领着他走到餐桌前坐下来,屏退所有侍从,关上门说正事。
“冯冶都告诉你了吧?”太後给陆骋夹了他喜欢的菜,低声说:“昨日,我的好皇孙就是在这张桌子旁边亲口跟我说的,他已经准备修缮蓬莱园,要让我颐养天年呢。”
陆骋没碰筷子,他转头注视太後愠怒的面容,低声说:“母後没必要多想,大皇子可能只是想替皇兄表表孝心,他若真有动您的意思,反而不可能说出来。”
“呵。”太後一肚子火气已经快要憋不住了:“非得把我这不中用的老太太丢去天边,让他的母妃迁居我的慈宁宫,你才能看出他的心思吗?还是说你也等着那一天呢?等着看母後自食恶果,你就解气了!”
陆骋垂眸看向碗筷,语气不悦:“儿臣既然来了,就是想告诉您,皇侄若真动歪心思,儿臣不会作壁上观。”
太後不满地嘲讽:“殿下是在府里琢磨了两个时辰,才决定来看看母後死活?”
陆骋一擡眼,怒气一瞬间从目光里刺出,他冷笑一声,反击:“母後?本王的母後,十多年前不就驾崩了麽?”
太後浑身一震,下意识微微蜷缩起身体,紧张地注视儿子。
陆骋从来没有故意提起过这件事来对付她。
当年,太後还是贵妃的时候,皇後体弱多病,怀不上孩子,是太後主动提出把自己四岁的小儿子过继给皇後。
她是为了让陆骋成为太子,只是没想到皇後没几年就驾崩了。
而她被册封为後,大儿子陆驰名正言顺成了太子。
事後,她已经倾其所能挽回跟小儿子的关系。
却不料陆骋小小年纪,记仇到这个地步,始终故意疏远她。
太後迅速平静情绪,露出慈母的悲伤神色,握住儿子的胳膊:“阿骋,哪个当娘的舍得把自己年幼的孩子送给旁人照料?当初生你的时候,娘这条命险些都送了。割肉般把你送到皇後膝下,你难道不明白娘的苦心吗?”
陆骋哼笑一声,淡淡反讽:“当然是为了让儿臣继承大统,总不可能是为了您自己将来被尊为皇太後吧?”
“放肆!”太後脸涨得通红:“你那时还小,又怎知娘亲的窘境?你舅舅在边境中了鞑子的圈套,粮草被断,险些全军覆没。你父皇迁怒于我,我若是被打入冷宫,你知不知道你和你哥哥要过怎样的日子!”
她颤声哽咽:“我还能怎麽办?把你送去这後宫最显贵的人身边,你真当全是为了我自己吗?更何况你也就离开娘三年,娘难道没有好好弥补吗?你怎麽就是揪着那麽一次无奈之举不肯放!”
暖阁里瞬间寂静凝滞。
“三年。”陆骋垂眸把玩着指尖的酒杯,低声回忆:“您的兰台殿距离这慈宁宫不过三里路,您怕是记不得了,我刚被您当礼物送走的时候,每天都翻墙溜回兰台殿,想要见您一面,碰巧您都不在殿里。”
“次数多了,皇後就恼了。”他回忆:“她把我的手腕捆在配殿香炉旁边的柱子上,我脚踩牙咬到後晌,总算挣脱了,又溜去兰台殿找您,您恰好也不在。”
太後神色悲伤地解释:“当时你舅舅的事实在棘手,娘也不记得都在忙些什麽。”
陆骋忽然一擡眼,直直看着她,缓缓摇头,然後转身看向南边一扇窗子,指着窗外游廊的柱子,对她说:“那时您殿外也有这麽根柱子,上面高高挂着个不知做什麽用的八卦镜,也是巧了,我一回头,从那镜子里看见您就在屋里悠闲地坐着,面无表情听我在外头撞门。”
太後瞳孔骤缩,屏住呼吸。
陆骋回头看向她:“自那之後,确定您已经决心丢弃儿臣,便也没有再来叨扰。”
太後眼眶一红,颤声解释:“那是因为当时皇後担心你跟他不亲,是她让我……”
陆骋放下酒杯,站起身:“我本不想再提此事,但请您别拿对待皇兄的要求对待我。我说了,我不会袖手旁观,但也不打算为您的杯弓蛇影冲锋陷阵。”
太後心急如焚,也站起身,仰头盯着儿子的眼睛:“这怎麽会是杯弓蛇影?大皇子是怎样敏锐的心性,我还能不了解吗?他偏在这时候对我说这样的话,怎麽可能是为了表孝心?阿骋啊阿骋,平日里你比你皇兄机灵得多,为何在这要紧关头如此糊涂!”
陆骋微皱了下眉心。
他不喜欢母後总拿他跟陆驰比较。
即便皇兄已经驾崩了,即便猜到母後故意激他,陆骋还是中了这激将之法。
他低头盯着太後,沉声挑明:“我再说一遍,杯弓蛇影的是您,不是他。以大皇子的处境,他巴结您还来不及,怎麽可能有言外之意?如今他与梁侯都耐着性子按兵不动,因为您受了这点冒犯,我就站出来宣战,岂非逼迫他俩联手对付我?收收火气吧,母後,您不想忍也得忍,有帐秋後再算。”
太後见他终于不再装傻充愣,反而松了口气,毕竟她此番召见,就是想要陆骋亲口表明不会让大权旁落。
但她对陆骋的态度还是很不满意。
要换了大儿子陆驰,绝无可能明摆着说这种委屈自己生母的不孝之言,多少会找个其他由头先安抚她。
所以,她带点嫌弃地抱怨:“都知道燕王殿下睥睨天下,悍勇无双,没想到是怕了?这倒是奇了,你手里握着几支军队?他二人在你面前算得了什麽?竟让你如此谨慎退让?”
“既然能坐收渔翁之利,为什麽要先站出来自损八百?”陆骋眯起眼讥讽:“交战前先为对手献祭战力?这自断一臂的谋略不适合儿臣,且边疆鞑靼蠢动,户部的银两被您调去大半修皇陵,万一内外争战一起来,谁给我筹集军饷?”
太後一肚子火气差点飙出口,但想想又担心这时候跟唯一的儿子撕破脸,会闹出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