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松泉看到亓深雪安然无恙的时候,不禁松了口气,但随即就板起脸来命下人将少爷带回去。
亓深雪有些不情不愿:“阿爷……”
卫骞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没关系:“去吧,路上没有吃好,叫云吞给你备点好吃的。”
他跟着家仆走了几步,快进门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卫骞好像是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以至于他一转头,卫骞就发现了,还朝他淡淡一笑。
“……”亓深雪忽然觉得有点怪,这场景,好像是两人私奔被抓回来了似的,忙扭回头小跑两步进去了。
亓松泉看着孙儿一步三回头的背影,又看看卫骞,用力将甲方往地上一杵,厉声道:“卫八斤,你给我过来。”
“是。”卫骞也敛正姿态,拱了拱手。
……
听说老爷子把卫骞扭到祠堂去了。
亓深雪去过祠堂,但并不常去,上一次去还是大年初一,按照规矩他要去祠堂祭拜。
祠堂里面黑压压的,一整面墙上摆满了牌位,上面的人他大多都不认识,有些偶尔能在史书上见到一两句,但更多的则是听都没听过。那里常年萦绕着佛香、灯烛焚烧过后的蜡油味、陈旧的木头气味,加上阴潮的湿气,混杂在一起,总有种死亡的味道。
亓深雪很不喜欢。
他不明白祠堂为什么不能是亮堂堂的,为什么不能摆满鲜花水果,为什么不能熏味道甜美的熏香……如果将来亓深雪自己也要被摆在这里的话,他至少希望自己待的位置能被阳光照到。
但老爷子把卫骞叫到祠堂,显然不是让他去祭拜。
去打听消息的下人说,两人在里面独处了一个多时辰,具体谈了什么外边是听不见的。后来更是只有老爷子面色凝肃地走出来了,卫将军一个人在里面待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卫骞就走了。
而溯雪院的门口,却多了四个守门的魁梧家丁,他不出院子还好,一出去,他们就走哪跟哪。
名曰保护,实际上是生怕自己又一声不吭地到处乱跑。
自那起,亓深雪就没有再见到卫骞,也不知道那天老爷子对卫骞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偶尔他以散步的名义经过东园,也只看到紧闭的大门,好像好些日子没有人回来住过了。
晚上,亓深雪情绪低落地泡在药浴里,云吞在旁边还再往里加煮透的药汤。
这个药是当年老神医留下的药方。
因为那颗海外秘药极其阴寒的缘故,据说直到他与男子阳气相结之前,身体都会饱受阴毒侵扰,怕冷、寒痛、头昏等等都是可能的症状,而且会随着年纪增大而逐渐严重。
所以老神医专门留下了这个克制阴毒的药方,让他每月都要泡一泡,每次连泡三天,可以滋长阳火,缓解疼痛。
——每次快到月末,亓深雪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病痛,这些病痛靠寻常药方根本无济于事。如果不及时泡进药汤里,疼痛是不会停止的,只会变本加厉。
小时候亓深雪有一次,就因为贪玩误了泡汤的日子,疼得冷汗淋漓死去活来,回府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了,灌了无数药都醒不过来,把亓老爷子心急得团团转。
那一回,亓深雪昏迷了六七日才终于苏醒过来,却看到一向强项刚毅、与朝臣们斗了几十年都风姿矍铄的大宁宰相,正佝着脊背趴在自己床前暗暗抹泪,好像头发都一-夜间花白了很多。
……直到整个院子都飘起浓浓药味的时候,亓深雪才忽然想起这件事。这才明白,阿爷到底为什么这么生气。
这个月他并没有感到特别的不舒服,自己都忘了月末还要泡汤,自然也忘了跟卫骞提及这件事。卫骞对此一无所知,却要遭老爷子双倍的责罚……这事说起来,是亓深雪不厚道。
卫骞因此恼怒,搬出府去不愿意回来了,也是正常。
亓深雪在木桶里往下滑了一段,药性很热,泡进来后没多久就觉得有源源不断的热流从四肢涌上来,他叫住云吞:“够了吧?我觉得已经很热了。”
云吞可不敢私自减药:“还有三桶呢,一年多加一桶,这是老神医定的药量。”
亓深雪抿了抿嘴,等云吞来回忙活足足将药加够的时候,他额头上已经出了很多汗,脸色也很红。
云吞拿着用药渣制成的按摩包给他按摩身体,期间不停地盯着他看。
亓深雪热得忍不住伸手拭汗,纳闷道:“你老看我做什么?”
云吞傻笑了一下:“少爷,我觉得您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亓深雪问。
“您以前这个时候,都难受得床也下不来了,这回却一点事情都没有。”云吞想了想,越发高兴,“没事当然好了!我是说,少爷跟着卫将军出去这一趟,我原本担心死了,就怕少爷有什么不舒服……可这么一看,少爷身体好像好多了!一定是病快好了!”
傻云吞,这病怎么可能会好。
亓深雪趴在桶壁边,心里咕哝了一下,不过这个月他确实没有发病也是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想着,云吞按摩到后背的时候,惊叫了一下:“少爷!”
“干嘛?”亓深雪被他叫得一惊一乍的,下一刻一股酥麻就从后腰处沿着骨髓窜上来,亓深雪一个激灵差点跳起来,“云吞!你干什么呢?!”
云吞忙收回手指,指了指他后腰的一块地方,惊恐地说:“少爷,你这里好像长了块癣……”
“啊?”亓深雪伸手摸了摸,确实摸到一点与旁边皮肤不太一样的感觉,忙叫云吞拿镜子过来。就是一环指那么小的皮肤,颜色好像有点红,不知是不是水痕所致,看上去有点细细的闪。
云吞又摸了摸,害得亓深雪不禁一个颤栗,他道:“少爷,好像涂了那个胭脂坊里卖的珠贝膏一样……”
贵家小姐们常在夏日将珠贝膏涂抹在锁骨和手肘上,以显得波光粼粼,惹人怜爱。
但亓深雪皮肤敏感,除了大夫特配的润肤膏以外从不涂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两人对着镜子看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什么所以然,还是等把药汤泡足时辰以后,云吞不放心,非去把陈大夫叫来了。
陈老大夫是平日负责给亓深雪调养身体的,厚道老实,开药向来稳重保守。
他提着药箱跑来的时候,就见亓府的小少爷软绵绵地趴在榻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里衣,露出来的脸庞红扑扑的,似喝醉了一般,尤其是脖颈上的粉意,一直绵延到衣襟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