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从袖里摸出一根青萝卜,掰了一半顺手递给了邈千重,他也没推道了谢就往嘴里送,男人嚼着脆生的萝卜,说“边关战乱,这江南怕也太平不了多久,你既是山贼,可有意与我们合盟求存?”
近几日镇上难民居多,他自然也猜到了晟朝如今的光景,但还是摇头说晚了,自己已经准备解散山寨,做些正当的生意。男人劝他别痴心妄想,乱世如大厦倾倒,世人皆贱如蝼蚁,生死尚且不能自己,还想去做什麽营生,若太平盛世金盆洗手尚可,这会子离了山头,怕是连要饭都没处要去。
“成亲了吗?”
邈千重笑了一下,说“原本有了人家,这会子没了。”
“那感情好。”男人直爽道“既然你不想合盟,不如入赘我们家得了,我闺女能文能武,生的也俊,手底下数万的小兵,别说乱世,就是天塌了也照样护得了你。”
邈千重嘴里的萝卜登时就不脆了。
“。。。。。。。。。。多谢厚爱,近几年还不太想成家。”
男人也没再劝,只说想通了就来找他,他会在镇子上小住几天,还同邈千重说有没有陪嫁不重要,只要人来便可以。
他自顾自的说着,邈千重啃着萝卜不吭声,好几次都有些後悔,为什麽自己要嘴馋接他的萝卜!
“晟朝的梁柱被狗皇帝亲手折了,落得今天这下场也是他们家该得的,只是苦了百姓,又得流离失所喽!”
男人一点忌讳都没有,拿邈千重当亲儿子似的开了口“若早知道他们一代不如一代,当初我们就直接反了,若换了少将军做皇帝,这些个番贼海寇哪敢如此嚣张,多好江南啊!以後怕是再也看不着了!”
这些话听着有些莫名的耳熟,尤其是那句一代不如一代,邈千重总觉得自己曾在哪里听过。
“晟朝的业早在几十年前就该竭了。”邈千重突然说“是铁掌将军续了它的命。”
这些话是空伯与何老四闲聊时被他偷听到的,邈千重一个山贼本对将军没兴趣,但後来无意得知铁掌将军便是苏子明同父异母的兄弟,也是何老四跟随了几十年的少将军。
他好奇又崇敬,自然对这个人有些上了心。
虽然多方打听,但传言终究荒唐,能信的只有他身边的几个人,但空伯和何老四不常提他,苏子明也不愿多说,所以他对这个少将军并不了解,只知道他是个打仗的好手,是大晟朝的亲王,他跟他娘都曾是三大营的主将,他娘死在战场上,而他死在沉疴上,薨没时人还年轻,正是大好的年纪。
他在风音阁见过的那个白发男人是将军的军师,但苏子明告诉过他,那个男人也是将军的良人。
男人目色微变,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你倒是清楚,家里有明事理的老人吧!”
邈千重咬着萝卜点了头,长街中又是一声嚎啕,是个年轻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爹,喊得这麽凄厉想必人定是没了。
邈千重叼着最後一口萝卜,闷着神色没吭声。
中年男人默默的嚼着萝卜,也没出声。
疯婆子被这动静惊醒了,先是挥舞着双手怪叫几声,见周围没人又慢慢的冷静下来,乱糟糟的头发下探出惊慌的目光来,她看过长街,看过对面啃萝卜的两人,目光最後落在邈千重的脸上。
中年男人微微让了空,下一刻那婆子果真一把扑了过来,但她没有用脏手抱人,而是停在一步之外,恭敬又欣喜的给邈千重磕头。
“奴婢见过世子殿下!”
中年男人一愣,心道;不是太子吗?怎麽又成世子了?
邈千重一本正经的扶起人“无须多礼,出门在外低调为好,以後不许再喊我为世子了。”
中年男人啃着萝卜撇嘴,这山贼演技真好,跟他就是世子似的。
“世子说的是!”疯婆子慌忙捂嘴噤声,她警惕的看过四周,压低了声说“那奴婢以後就叫您少爷怎麽样?”
“尚可。”邈千重叼着萝卜四下看着,心下有点着急了。
那小子请大夫请到哪里去了!
一扭头便看疯婆子将乱发拨楞到耳後,连襟向人福了一礼,姿态拿捏的甚是到位。
邈千重紧了眉,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刚刚一瞬间,他竟能从她身上看到尊贵两个字。
中年男人也紧了眉。
这人行的居然是宫礼,疯婆子来历不浅啊!
疯婆子似娇羞一笑,满脸皱纹挤的沟壑一样的条条分明“奴见过念珠少爷。”
啪嗒!
邈千重叼着的萝卜掉了,水灵的青皮萝卜在地上滚了一圈,变得跟疯婆子一样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