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毫无防备地撞到陈川面上,他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握着的手刹那放开。随即他发现自己的做法太过突兀,有些做作地抬手扒拉了一下头发,努力装得很若无其事。
女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只是说:“那……那我过完年就想办法还上一些吧,你、你补一点就行了,帮我跟他道个谦,就说阿姨没考虑好,给他添麻烦了。”
“算了,没事。”陈川摇头,“这事我跟他谈过了,他不急着要那笔钱。”
他说着又顿了顿,抬眼看到母亲有些不适的样子,放轻了声音,“他人是真的很好,你不用担心。”
闻言,女人总算松了口气。
“你姥姥这几天身体好点了,晚上咱们给她送点好吃的去。前段时间医生一直不让进补,喝了两个星期米粥加咸菜了,眼看着人瘦得快没形了。”
陈川唔了一声,不再提钱的事。原本他也没打算分说个好坏来,只是想知道母亲这么做的原因罢了。现在母亲已经知道这事以后不能再做,他的目的也算达到了。
陈川听着母亲重新回到厨房的声音,她有一搭没一搭跟难得回来一次的儿子说着话。哪怕这个儿子其实把心不在焉表现得很是明显,可长辈或许都是一个样子,只是希望有个值得信赖的人倾述罢了。
陈川时不时答应一声,一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热开水。手捧着杯子,站在窗边看着外头喧哗的街道,天始终是阴沉沉的,说不好这两天就得降回大雪。
“陆栓儿今年也回来了。”母亲突然在厨房说了一句,“这都多少年没回来过了,比你还狠心呢,一走就是……三年?四年?”
陈川捧着杯子,哈了口热气,“不记得了。”
“你们以前不是很要好么?”母亲在厨房吊着嗓子道:“整个高中都混在一起吧,周围谁不知道你们俩好的跟亲兄弟似的,怎么后来反而没了联系呢?”
陈川唔了一声,淡淡道:“就那样吧,人生总有不散的宴席什么的……”
母亲咦了一声,似乎挺讶异。但很快也没再提这个人,话题又转开到了三大姨八大姑身上,陈川却渐渐走神了。
陆栓儿,这并不是本名。只是这小县里统共也没几个人,邻里之间更是互相熟悉。陆家在县上日子算过得不错的,陆老爹在菜市口干杀猪的活路,陆阿姨是个护士,在县上的卫生所做事,谁都要说声“这是文化人,读书人”,陆老爹是祖上冒青烟才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
陆栓儿是陆家的幺儿,上头还有个大哥,叫陆文明。陆栓儿全名其实是陆文栓,文明是陆阿姨给取的,还像那么回事,栓是陆老爹取的,也不知道是想栓出个什么来,为这陆文栓小时候没少被同龄小孩儿嘲笑。而周围的邻居就都习惯叫他陆栓儿了。
陈川和陆文栓是邻居,不过俩小孩儿性格不同,家里环境不同,以至于从小到大虽然认识彼此,可从未在一起玩过。
小学同校不同班,中学同校不同班,直到上了高中,两人才在偶然巧合下熟悉起彼此,关系也就好了起来。
陆文栓喜欢带着一堆小弟到处跑,自小就是孩子王,也擅长活跃气氛。说话偶尔不过脑子,不过谁叫人家长得不错,还嘴甜,自然人缘好,真不小心得罪谁了,赔几个不是也就不了了之了。
陈川是向来安安静静地,下了课还得跟母亲帮忙,或者打打下手零工,帮人看会儿店子赚点小费什么的,所以两人从来也没深、交过。
高中因为陆栓儿要奋起,他大哥自小成绩一流,是邻里之间谈论的焦点,大学考去了北方一所名校,他们这地方甚少出一个大学生,一时间陆家简直连门框都发起光来了。
于是这位幺儿不服气,偏要跟自己的大哥比个高下,高中之后整个人收敛了,也不出去瞎玩了,拉着分到一个班的陈川给他补课。就这么两人熟悉起来。
可仅仅只是熟悉,只是关系不错的邻居、朋友,陈川也不会有这么多感慨了。
高二的时候,陈川告诉了陆文栓自己喜欢男人。这事他憋了太多年,心里早就累积了大量的负面情绪,压抑的情绪,如果这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没一个人说道,他觉得自己有一天可能会疯的。
那会儿他所能接收的“生理课程”还十分有限,异性走在一起尚且被议论,更别说这么惊世骇俗的事了。
这在他不大的年岁里,真能跟天塌了不分上下。
他头一回有这么好的朋友,于是有一天终于是没能憋住。陆文栓这个人平时大大咧咧,其实心眼不少,而且喜欢出风头。这从他喜欢带着小弟,让人家膜拜他就能看出来。
陈川性格好,成绩好,长得不错。陆文栓觉得交这么个朋友挺有面子,人家也高看他几分,可没想到这人心底里居然藏了这么一个可怕的秘密。
一时间他有点懵。
整整两天,他没跟陈川说话,放学也一个人匆匆走了。陈川挺后悔,觉得不该告诉他,这友谊可能就这么彻底完了。
可没想到的是,第三天,陆文栓自己找来了,拉着他躲到一间空的杂物室里,神秘地说:“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不会因为这个讨厌你。”
陈川当时就哭出来了,绷了整整两天的神经,甚至做好了被绝交的结果,却没想到陆文栓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之后两人关系越来越好,陈川的目光也不由自主总是粘在陆文栓身上,怎么也移不开。
到高二下学期,陆文栓在一个晚自习后拉着陈川绕到了学校后面的田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