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了怔,握紧他的双手,该说的话,终究是要说:“籍孺,孤听父皇说起过,宠妃戚夫人,便如牡丹,父皇这么说的时候,想必……是极喜欢了的。”
他的表情如缓缓地凝固在脸上,抓着我的手细细地颤抖起来。
我叹了口气:“孤今后南征北战,你跟在父皇身边,不仅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还无需颠簸操劳,你看你这双手,本就是大贵之福……”
他的失措似乎只有一瞬,再看时,他已深深垂下了头颅。
半晌,他趴在塌上轻轻开口,言辞间仍是小心翼翼:“原来……殿下是想把籍孺送给皇上。”
说罢他抬起眼,我这才发现他眼角尽红,却一滴泪也没滑下来;他原本握住我衣袖的手,也轻轻地松在榻侧。
我起身:“你好好歇息罢,孤晚上再来看你。”
他一直睁着眼睛看我,却不言不语,我便向门边走去。
“殿下!”他在我身后轻声娇声唤道,我却忽然觉得刺耳。
“籍孺并不怕在外吃苦,难道也不能跟着殿下服侍殿下么?”
我转身,却见他已撑起了身子,脆弱得像一只折翼的幼雏。
我仍是沉默。
籍孺能分宠,是肯定的了;可是能分多久,能分多少,却无法确定。历史上的他,不就因为和父皇日夜缠绵,被哪个武将以祸国的罪名,冲进父皇的卧室,一刀劈死了么。
他无需为我做什么,只用随着他这份邀宠的本领,在宫中生存下来便好了……
他挣扎着要下塌,我正无所适从,这时吕释之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臣参见太子殿下。”
我深深看了籍孺一眼,转身推门而出:“何事?”
他眼中闪烁,低声道:“留侯到了驿站后,不久便一个人去了孓城。”
我沉吟片刻,问道:“你怎么看?”
吕释之将我拉的离门更远,低声道:“依臣之见,他是去探楚王的。”
我挑眉:“为何?”
“昔日他和楚王共事汉王,如今楚王得了足疾,他自然要去探望,”
我点了点头,道:“舅父,为孤备马,孤要去孓城一趟,顺便让楚王来燕王府调养,这里药品调养一应俱全,不知比孓城好多少,孤怎能苛待楚王?”
“太子殿下英明。”
驰至孓城府邸时,门前的兵士前来禀报道:“留侯适才前来探望楚王足疾。”
我点点头:“几时到的?”
“方至不久。”
我向他嘱咐了不要声张,便自己缓步入内。
迈过一道道门槛,走过一条条阁道,一盏盏明烛在暮霭中,发出微弱的光。来到楚王的阁前,却见恶来换了一身新衣,直直地挺着脊背守在门口,见我轻声行步而来,他面露讶异,我示意他噤声,便自己走到了阁子门前。
隐隐约约,里面有声音传出。
“你行色匆匆而来,想必是收到了燕地的战报,该是五日前便从长安起身了。你……莫不是怕我反了罢?”是楚王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不耐。
屋中尽是沉默,半晌,才有人道:“不错。”
清新俊逸,温雅如沐。
不知为何,我提起的心似乎在听到他说话的一瞬间,便轻轻落了下来。
谋士
胸口酸胀郁磐,却留一丝喜意,缠绕盘旋,如睡莲的盛开。
房中点着烛火,过廊中却尽是黑暗。我透过声如行佩的帘蔓,隐约可以瞧见里面。
楚王只着了一件白色的内衬,绝无靓妆艳服,可在烛光下,仍是一道骇人的风景。他脸上的傲然,似乎更盛了。
只能见到张良的背影,朦胧的橙黄中如一缕清浅的水雾,却听他续道:“不想眼见便要进蓟城了,却听闻了楚王您患足疾。”
楚王挑眉:“你颦眉蹙頞而来,便是为此?”
“是,却又不是。看到你,如今我总算放心。”
楚王嗤嗤地笑了起来,“你在楚王府时言于我,太子有齐天之志,我在他身边,定能大展宏图,可我日夜观察,却见他心浮气躁,口吐狂言,外无金玉,内存败絮,若他都能堪当大任,真是笑话。”
张良叹了口气:“可……你若当时留在楚地,如今在皇城枭首示众的,便不是燕王的头颅了,你可曾想过?”
楚王闭着眼:“天下苍茫。一具枯骨,有怎能比上万世的英明?”
张良身子前趋,轻声问道:“于是你便以兵刀之险,试于太子?”
“不错……”楚王放缓了身子靠在塌上,叹气道:“我潜神默思半月,才终定此良策……却不想……乾坤扭转,竟至于此。”
“韩信……你并非铜经铁骨,为何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地?他是一国的储君,是安定天下的大梁,我只听闻过断臂求生,却从没有听闻过断头求生,你试验太子,于断头求生何以异?”
却见楚王缓缓睁了眼,喟然叹道:“我将兵以来,以诈为上,皆是以少胜多;当年汉王与我戮力同心,汉王虽无将兵之才,却有容人之怀,我有越矩之处,他也是一笑而过,不以为意。如此胸襟气魄,方得我倾力相助,以死报效。韩信侍主,若无背弃,必得那人当得起才是。如今蓟城一役,我只是略施小计,太子便将我软禁于此,其胸怀深浅可知。我如今心如死灰,不复有志,忆及当日,痛入骨髓……我,只悔当初未听蒯通之计,起楚兵尽反。”
“如此说来,到是我害了你了。”
楚王摇摇头:“若我心中无意,你说再多,我也不会动心。我还是贪了。”他自嘲一笑:“我韩信此生此世,不贪美姬,不爱财物,却贪功名霸业。求不得,心生怨,终是陷我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