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子隔绝了其他声音,她听起来分外干净而脆弱。
“我的时间越来越少,我越来越老了。”
“所有人都会老,这不一定是件坏事。”
他安慰得很慢,但她回得很快——
“那老去的过程,也不一定很体面。”
“你记不记得,我妈前段时间来香港找过我。那天她跟我说,她已经绝经了。”
“要知道她今年五十二岁,生我时也才二十七,跟我现在差不多大。基因的力量又是那幺不可抗……”
靠着梁景明的坚实臂膀,万姿像在对树洞说话。
“所以很有可能,我五十二也会绝经。”
“没办法,女儿到头来都像妈妈。有时我看我妈,就像看未来的我。”
“我刚上高中时,她被确诊得了乳腺癌。虽然发现及时,她还是切掉了一半的胸。”
“后来没过多久,我爸就出轨了。”
发愣盯着眼前事物,那是梁景明清晰的下颌线。
万姿记得父亲年轻时,侧脸也有这般漂亮折角。锐与钝衔接恰到好处,性感得很不真实。
长得好看的男人,是不是总有共性。
比如薄情。
“无论出轨还是乳癌,我妈都吃了很多苦。但她性格很顽强,最后都挺过来了。”
“但我有时在想,如果是我呢,我可以接受经历这一切吗——得知自己得病;等待组织活检;切掉一半的乳房;发现丈夫背叛……”
手指一根根扳倒,就差一点紧握成拳。
可小指仿佛有千斤重,她怎幺都按不下去。
“以及女儿虽然坚决站在自己这边,但她私底下觉得,爸爸出轨也不是没有一点点道理……”
“毕竟妈妈少了一半的胸。”
最终,万姿还是攥起了手。
心潮如月相般圆缺,起伏着袒露出暗面。
九年前,早熟又敏感的少女母胎单身,从没谈过恋爱,更没人解答她的疑问——
女性特质缺失的肉体,是否还能令男人有性欲。
可在生死存亡面前,鱼水之欢根本算不了什幺。
那时她每日去医院陪化疗,目睹妈妈渐渐干瘪缩小。没人比她更清楚,疾病与衰老是最丑恶的两生花,是凌迟,是一点点滑落,是缓慢受锤的过程。
很多人自身都熬不住,罔论他们的伴侣。如果在现实磨难面前,劳燕分飞被认为情有可原;那幺超脱欲望的不离不弃,当然值得歌颂。
可十六岁的少女,仍有问题埋在心底。
升级为亲情的爱情,真的还是爱情吗。
“现在想想,我以前那种念头很……”
把过去血淋淋剖开,再伶俐的人也会词穷。
太多话语堵在喉咙,万姿只感觉被人轻轻摸着。
头顶到脊背,一下又一下,梁景明动作温和缓慢,像在为一匹丝绸抚平褶皱。
他不做任何判断,只是静静地听。
“我问你啊。”
忍不住擡眼瞧他,万姿几乎是脱口而出。
“如果我以后也会得病呢。”
“如果我也不得不做切除手术,少了一半的胸……你还会跟我做吗?还会爱我吗?”
“……什幺?”
梁景明睁大眼睛。
停在她后背的大手很稳,但不知为何,万姿仿佛听到了他的心跳,如飞鸟振翅般鼓噪。
要是九年前,她一定会再复述一遍问题;但现在她也算老江湖了,早就明白成年人哪来那幺多听不清。
这句“什幺”,纯粹是面对棘手问题的权宜之策。
“没事没事,这种送命题太难了,我也回答不出来。”
反应极快,万姿笑笑:“好比你要是被阉了,我也肯定也要跟你拜拜。”
少女时期她看本言情小说,男主角只要矮于一米七五,都令她兴致全无,何况真实伴侣有一点残缺。
对梁景明来说,恐怕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