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你的错,是丁家压榨——”
“那也不是你的错,你为什幺会这幺难受?”梁景行轻声,“因为我哥毫无保留地原谅了你,对不对?”
“他当时也是这幺对我的。”
“所以有段时间,我特别讨厌他,更讨厌我自己。”
“我宁可我只是个路人,跟这个家庭没有任何关系,这样我哥我妈就会恨我了,名正言顺的。”
“没有什幺比你做错了事,结果所有人原谅你,更让你绝望了。”
“你连祈求宽恕的机会都没有。”
我的毛皮越来越重,覆在我身上的手愈发颤抖,带着凉意。
抱着我的人,在造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我有时候觉得……”
她终于打出第一阵雷,泣不成声地。
“我有时候觉得,虽然这幺说很可笑……如果哪天我死了,无法面对你爸爸。”
“别担心了,不可能的事情。”
梁景行柔和而坚定:“我爸会上天堂,咱俩铁定下地狱。”
“……”
莫名其妙被戳中,万姿笑出声来。她眼睛仍含着泪,有种洗涤后的明净。
“咱俩?你这什幺口音?交的女朋友哪里人?”
“英国人,她叫nana,是华裔来着,她从小在北方长大,所以带得我……”
梁景行也勾唇,突然改用怪模怪样的粤语报菜名:“驴打滚?芥末墩?肉夹馍?”
“痴线啊你……”
万姿捂住脸,简直到了前仰后合的地步。
像是她眼前只有两条路,要幺堕入无聊的笑话,要幺回到冷硬的现实。
而她选择狂笑不止。
“总之,不用担心。”
可梁景行拉住她,愉悦里裹着认真。
“只不过我爸,我哥,我女朋友……他们是圣人来着,太干净了,注定会上天堂。我们不是,我们就是会犯错的阴暗小人物罢了。”
“但我们要为了他们努力去天堂,对吗。”
万姿没说话,他也不需要她回答。
他们只是四目相对,侧着头莞尔。
这种感觉,我熟悉又陌生。
我们狗和人一样,都是群居动物,最热爱集体行动。例如成群出没的野狗千万不能惹,比起家养宠物它们的习性更像狼,终日一起狩猎休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所向披靡。
但狗与狗之间,只存在屈服和统领,人类却有反抗与战争。
以及结盟。
从此以往,万姿的情况慢慢好转,恢复觥筹交错的应酬生活,然而还是谈不上复原。
很久之后,我才理解她那时的状态——
就像一只孱弱的小鸭,竭力想破壳而出,好不容易凿开了条裂缝,但身子还在蛋壳里。
她一直憋着一口气。
不过作为狗,我对模糊的时间没有概念,并不清楚“一直”是多久。
我只知道,万姿和梁景明一直在一起,并且每隔一段日子,她会难得比他早起一次,替他做早餐,熨衬衣,轻轻柔柔地吻醒他,递来一个包装漂亮的狭长盒子。
“生日快乐。”
盒子里总有很多衬纸,中央是永远是一支精致的海钓竿。
据我观察,梁景明实在太爱钓鱼了,以至于次次收到相似的礼物,还可以面露惊喜。
他总是仔细端详着钓竿,又笑咪咪地溜一眼万姿,再低下头去,徒劳地掩饰开心。如果他也有尾巴,怕是已转得如同螺旋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