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亮出信纸:“这是你画的。”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冯保笑道:“殿下这才发现。”
这些日子,张居正隔三差五就送来一封信,故事一个接一个,朱翊钧便把那本云里雾里的《列子》抛到了脑后,好久没翻过了。这也正是张居正的用心良苦,嘉靖每日沉迷修道,他不想朱翊钧再受这些思想的影响,便请冯保帮他作画,他自己写故事和讲解,这样就能更快一些,让朱翊钧看到那些贤明君主的故事。
十岁还是晚了一些,要想启蒙未来的皇帝做一位明君,就要从小开始,从思想上影响他。
可他还是低估了一个四岁稚童的独立思考能力,因为这些故事,也不是每个都喜欢。
比如那个孝德升闻,别的故事,朱翊钧都会反复的看,只有这一篇,朱翊钧看过一遍,就再也不看了。
时间转眼来到四月,桃红柳绿,落英缤纷的时节。
然而,春日的美好却被一件事打破平静。
因为蓟辽总督杨选的错误判断,导致蒙古兵再次逼近京师,全城戒严。
而后,敌军大肆抢掠三河、顺义一代十日之久,方才离去。
事后,嘉靖怒杀杨选,不解心头之恨,欲要治罪兵部尚书杨博,徐阶极力保全,嘉靖又念及他以往功绩,这才饶了他。
朱翊钧养在皇城之中,天子身侧,那是整个京师最安全的地方。
他还太小,对于战争并没有什么清晰的认知,但周围太监脸上的惶恐,皇爷爷眼中的愤怒,他却真切体会到了。
战乱之后,天灾接踵而至,端午汛淹了新安半个县,在福建地区横行的除了倭寇还有蝗虫,京师郊外刚走了鞑靼,又来了旱灾。
嘉靖感受到了力不从心,徐阶却不容他多想,一桩一件,都替他计划得明明白白,抢险救灾,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免除灾情严重地区的赋税。等眼下的困境解除,再新修河堤,治理虫害。
自从严嵩倒台之后,眼看国库有了点余钱,这下又要花得一分不剩。
徐阶一改往日的温和,态度很是强硬,该花的银子就得花。又是战乱,又是天灾,老百姓的日子过不下去,朝廷又不作为,那不是逼着他们造反?
不该花的,一两银子都别想乱花。什么修宫殿,修道观,设斋醮,炼丹药……想都不要想。首辅大人不批准,皇帝啥也干不了。
听话的已经被赶走了,就剩这个不听话的,但不听话的他踏实干活儿,嘉靖也没有办法,只能把自己变成听话的那个。
他玩弄了一辈子权数,老了才发现,先是严嵩,后有徐阶,竟是他自己被两个大臣拿捏住了。
这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朱翊钧努力做梦,想要再次梦到那位火德星君。
然而,一觉醒来,他把自己累得够呛,却并没有见到什么神仙。
不过,此日清晨,京城下了一场大雨,京郊的旱情倒是缓解不少。
鞑靼会离开,天灾也会过去,人们的生活还要继续。
入夏的时候,裕王服送来一件道袍,说是裕王妃亲手缝制,用的还是宫里赏赐的锦缎。
嘉靖看了喜欢,还当场试穿了一下,对儿媳妇的这份孝心,非常满意。
这么多年,他那儿子就没这个眼力劲儿。见到父皇,总是唯唯诺诺,连句吉祥话儿都不会说。
嘉靖问裕王妃要什么赏赐,国家才受了灾,百姓生活水深火热,王妃什么也不要,只求父皇恩裳,让世子回王府小住几日。
这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嘉靖高兴,一挥手:“准了。”
临走前,朱翊钧还专程过来嘱咐他的皇爷爷:“你不用来接我啦,我自己会回来的。”
嘉靖板着脸瞪他:“谁要去接你了,你不回来,朕倒是落个清静。”
朱翊钧说:“那好吧,我多玩几天。”
“早些回来,你不读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