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刚想接通电话,那边却立即又挂断了。她来不及细想,随手抓起雨衣夺门而出。
清瘦身影暴露在暴雨天里,几乎是寸步难行,她死死拽着雨衣领口,埋头直往前跑,像突然有了自主意识与庞大世界抗争的游戏npc。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了沈如晴——正推着摊车屁股,艰难地爬上坡。雨天路面总打滑,她好不容易推上来一段距离,车子却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
风将树吹得张牙舞爪的。
“妈!”
沈羡瑶大喊着,一路奔向她,将雨衣往两人脑袋上一蒙,双手抵上车的尾部。
沈如晴没吭声,只是将嘴唇咬得发白,用吃奶的力气推着摆摊车前行,单薄身子几乎要吞噬在倾盆大雨中。发丝狼狈地扒在脸上,雨水将视线糊得朦胧一片,整个人被雨浸得湿透,不自觉地打着冷颤。
车子在两人的努力下缓慢向上驶去,沈羡瑶将头彻底埋下去,将所有的支撑点都留给面前的摆摊车,双腿卖力地瞪着。身子慢慢压低,到最后一条腿的膝盖向地面吻去,拖泥带水的。
“沈羡瑶,站起来。”一直没有说话的沈如晴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点哑。
她愣了瞬,侧头看向身旁的妈妈,沈如晴头发被水打成一条一条的,眼圈泛着红,却憋着一股气,死死盯住她。
“沈羡瑶,你给我站起来。”
她喉咙上下滑了滑,微微一哽,跪下去的那一条腿又慢慢撑起来,一步一步推着车子爬坡,向前,向前。
摆摊车终于踉踉跄跄地蹭到坡的顶端,母女俩一人拉着车头,一人推着车尾,趁着粘腻夜色,朝家赶去。
等到终于安顿好一切,她们缩进昏暗的筒子楼,靠在墙壁大口地喘息,像搁浅的鱼。
深夜,沈羡瑶听见沈如晴在洗手间里拼命搓洗那条裤子,一遍又一遍,将沾染上的泥污褪得干干净净,甚至隐隐泛着不正常的白。
她没有说话,默默从身后抱住沈如晴,蹭着她温暖的颈窝,收紧手臂。
再上学的时候,沈羡瑶没有绕远路,在沈如晴的摊子前停住,选了几串自己爱吃的。沈如晴愣了一秒,有些慌张地低下头去,将口罩捂得更严实了些,却偷偷地给她添了几串肉丸。
这个小动作却被陆洋阳发现,夸张地“哇”了一声,开玩笑道:“什么啊,这阿姨不会跟你是亲戚吧,怎么还单独给你开小灶。”
沈羡瑶弯弯眼角,轻轻应了声。
“嗯,是我妈妈。”
-
放学路,陶早路过那一片小摊,身旁的麻花辫女孩瞥了她一眼,怼怼她肩膀,冲着某个方向努努嘴。
“听说那个是沈羡瑶的妈妈,”她翘起嘴边,从鼻腔溢出声轻嗤,“怪不得她身上一股穷酸味。”
她转头想在陶早脸上找到认同的神情,却看见她在串串香摊子前面停住,要了几串蔬菜。
“你不是从来不吃这种路边摊吗?”她张大嘴巴,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陶早只是淡淡回道:“还蛮好吃的,你要尝一尝吗?”
她盯着摊子狐疑地摇摇头,讪讪闭上嘴巴。
沈羡瑶辞去了在15°c的工作,专心学习,偶尔会陪沈如晴出摊,江昱然宋静雯几人闲下来的时候也会帮着一起。令她意外的是,串串香摊主是她妈妈这事不知怎的就慢慢传开了,有好些同学知道后路过时都多多少少会买一些,沈如晴的生意越来越红火,甚至惹得隔壁酸辣粉摊主都隐隐嫉妒。
尽管还是会有一些不友好的风言风语,但那又怎样。
她已经不在乎了。
雪下了一整天。
墨绿松针裹着素净皎洁的白,空气里飘着这种天气独有的冷冽味道,地面积雪松软地陷进去,留下一串显眼的脚印。路灯暖黄地氤氲着,让雪花飘落的痕迹也清晰可见。
沈羡瑶向手心里哈着气,凭借着记忆寻找工作室的位置,她和江昱然约好了寒假来工作室一起商量晚会的事情。还不到七点,天色就完全黯淡下来,过冷的温度让手机电量告急,她赶在关机之前抓紧给江昱然拨了个电话。
“嗯?到了?”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清冽声音。
她争分夺秒,说得有点急:“在附近,你工作室的门牌号是多少来着,有没有什么显眼的标志物?这边的建筑看着都大差不差。”
“你先别着急,”他那边传来窸窣声响,“描述一下你现在的位置,我慢慢跟你说。”
“我不着急,是我手机急,它马上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嘟——”的电子音打断,手机屏幕漆黑一片,无论怎么摁都没有反应。
她认栽地轻叹一声。
这里并不算是热闹的地方,只停着几辆被积雪覆盖的轿车,沈羡瑶想找找周围有没有便利店,却又怕越走越偏,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找。脚腕以下冻得有些麻木,不知不觉,她又绕进一条逼仄的巷子,在入口处及时剎住。
周围黑漆漆的,只有一盏昏暗路灯明灭不定,她攥紧手机,在原地打着转。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条件反射地涌入脑海,心底生出几分无助和燥意。
一道令人安心的声音忽地从身后响起。
“沈羡瑶。”
她微微一怔,紧绷着的那条弦松弛下来,立即转身向声源处跑去。江昱然和她同时迈开脚步,和他相悖的橘黄色光线柔和地笼住他颀长身影,最边缘的发丝镀了层羽化似的金光,勾出整个人的熟悉轮廓。
“我手机没电了。”她先一步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