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厚脸皮地想,慕星辰这也算是孝敬长辈,虽然沈星河也没喝。
这辈子沈星河从南风馆离开以后,就没再出现在顾九思面前。顾九思也没做别的,在云梦城里置办了个宅子,清闲了半个月。
慕星辰从外面的集市买完东西回来,就看到顾九思搬着张躺椅睡在大树下,闭着一双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可慕星辰也知道,顾九思没有睡着。有时他回来的动作轻些,就能看到顾九思坐在躺椅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不远处的一块土地。
那里埋着一颗种子,是顾九思买下宅子那天就种下去的。
慕星辰不知道那种子是什么,但他知道顾九思是在等它发芽,长大,然后长成某个他想要的东西。
修成他们这样的,催生植物不过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可顾九思没有这样做,他仅仅是把它种下去,偶尔松土,浇水,施肥,然后盯着它看。
像是想让它长出来,又像是不想。
慕星辰觉得他爹爹从发热以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不是移魂夺舍的那种变,而是变得颓然和死气沉沉。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拴着他的东西。
“爹爹,今天夜里云梦城过节,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
“你想去的话就去。”
顾九思坐起身,向他这边望过来,“你肯叫我爹爹,却不肯喊我舅舅,这是为什么?”
“我在心里偷偷喊了您五十年的爹爹,总得让我过过嘴瘾”,慕星辰不以为意,将做好的菜端上桌,“再说了,爹爹您还没告诉我娘亲的事,我也不能判断娘亲到底想不想我喊您舅舅。”
顾九思很久以前就辟了谷,原本没有饮食的习惯。上辈子他跟沈星河折腾的后几年,总得找个乐子消遣,隔三差五地也开始学着做饭吃东西了。
只不过他们到底不是凡人,吃进去的东西不够他们灵力运转,留不下残渣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认真算起来总有些浪费。
这半个月慕星辰偶尔会做几次饭,顾九思不吃,却也会坐在一旁夹上几筷子,再默默等他吃完。
顾九思当妖魔以后就彻底抛了人心,对情感总是迟钝。把慕星辰关在府里让他一个人待着又几乎不闻不问,也没想过他会怎么想。
若不是上辈子跟沈星河同饮同食了几年,他怕是到现在也意识不到慕星辰把他当爹爹却做什么都只有一个人时,也是会觉得孤独的。
“不能喊舅舅,怎么就能喊爹爹了?”顾九思放下筷子,“爹爹不是比舅舅更难喊吗?”
慕星辰虽然一直以来都很希望顾九思能当他爹爹,但现在他真的很希望他爹爹变回那个什么都不管的样子。
小孩子也会觉得害羞,再说了他都这么大了,现在让他表达对父亲的爱,他真有点说不出口。
“您养了我五十年,从三四岁把我养到了现在。谁家孩子不把养大自己的人当爹娘,我怎么不能喊您爹爹?”
顾九思知道再说下去他就生气了,摇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
上辈子顾九思经历种种因果,也造下了诸多孽债。同沈星河产生纠葛的那十年,也是他人生最后的十年。
他造下的每一笔孽债都在那十年报应在了他身上,天道一笔一笔给他清算了干净。
慕星辰的死只是顾九思一切报应的其中之一,他甚至不清楚慕星辰死去的确切时间和成因。
那时的他忙着化劫,忙着闭关,慕星辰死的那日,他并没有陪在他身边,甚至也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等他赶到的时候,慕星辰的心上人赵寒光已经跪在他的衣冠冢前,让顾九思给那块空白的墓碑上写碑文。
赵寒光说凡间的孩子去世要由在世的爹娘立碑,慕星辰一辈子都想当他的孩子,顾九思该给他写碑文。
他还说慕星辰有爹爹,不是作为没有爹娘的孩子死的。哪有未亡人在爹娘之前先写碑文的道理,顾九思写了,他才能把他的名字加上去。
顾九思怎么敢写呢?他不是他的爹爹,也不配当他爹爹,他是他懦弱的舅舅,是害死他爹娘,害他失去爹娘的元凶。
他不配在上面写一个字。
这辈子顾九思说要强求慕星辰的生机,代替慕星辰去死,以自己的死换得慕星辰的生。
可说实在的,他并不知道要如何才能万无一失地更改天道定下的命数,成功替他去死。
他不是沈星河,没有问鼎仙道,不能直接背起他人的因果。慕星辰也从来没有做过孽,顾九思没办法用神魂俱灭来救他。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慕星辰带在身边,在他身上下禁制,让慕星辰受到的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从而以伤换伤,以命抵命。
他不知道慕星辰因何而死,他只知道这跟他的道侣有关,而他又以莫名其妙的身份卷入了他们两人的关系里。
顾九思一醒来就挑明了他的身份,也是怕慕星辰的道侣再误解出什么子虚乌有的事。
慕星辰刚把碗筷洗好,再出来时就看到他爹爹皱着眉,好半晌才斟酌着问他,“你喜欢的道侣是什么样的?”
慕星辰:“……”
他爹爹这是认完孩子以后,终于意识到长辈的身份,想要操心起他的人生大事了?
难不成是发现他今晚去过节的真正目的,想先下手为强给他找点事做?
还是看见他这副还需要吃饭的病弱的身体,单纯地想找个人给他冲喜?
慕星辰在诸多疑问中艰难地稳定了心情,随口道,“我喜欢温婉可人,善良乖巧的,最好能让我一见钟情的那种。我知道遇上要看缘分,爹爹你就别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