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瞥了他一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语气平淡道,“他们孩子心性,闹完了就走,你逗他们做什么?”
“你这人还真是连偏心都偏得毫不作伪,我只不过叫了你几句,他们便要拿刀找我,你怎么光说我不说他们?”
沈星河没搭理他,站在原地将方圆五百里都下了禁制。
顾九思知道他的意思,坐起身装模作样地问道,“这次走不带着我,不怕你回来之前我先跑了?”
“这次去秘境的道门太多,你去了我未必护得住你。”
沈星河走上前,伸手抚了抚顾九思肩上的咬痕。伤痕眨眼间消失不见,顾九思毫不在意地掀开被子,露出满身痕迹,“明知道以后要治,当时怎么不少咬一口?”
沈星河治伤的动作没停,抬眼看他。顾九思舔了舔嘴唇,他当然知道他这话是放屁。
沈星河一心一意当个君子,坚定认为这世上难事莫过于守正。出生于帝王之家的沈星河在权势美色下守了二十六年,又堪了二十年道才抛弃七情六欲,眼看着要飞升成神,就被他用下作的手段一下子拉回红尘。
顾九思没被沈星河当场斩杀已经是他修炼到家,也就更别提他一心一意照着比君子九思还高的标准约束自己,又像狗一样认地盘了。
沈星河没把他咬死,还愿意给他治伤,真的比君子还君子。
这般出尘的君子近在眼前,顾九思动了心,抬手摸了上去。就在顾九思将要亲上来的那一刻,一丝亮光在沈星河眼中划过,又似是流星般转瞬即逝,教人辨不分明。
下一瞬,沈星河偏头避过。
顾九思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他盯着沈星河看了几眼,嬉笑着拍了拍身侧的床榻,似是毫不在意般吹了个调情的口哨,“前路漫漫,去之前不上来坐坐?”
沈星河没吱声,利落地治好伤,转身便要出门,跨过门槛时,他停了一瞬,像是动了心。
顾九思眼睛剎那间亮了起来,好似漆黑夜里突然升起的星星,正要光芒万丈大放光彩时,沈星河毫不迟疑地踏出了门,直至离去也没有回头。
那星星便霎时间灭了,一切又恢复到死一般的寂静中。
外面叽叽喳喳的声音越走越远,顾九思像是被抽干力气般颓然瘫倒在床,一瞬不瞬地盯着头上迷雾般的纱帐,好半晌才不知是说给那位应该早已走远的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坐一坐不肯就罢了,连亲一口都不肯,早晚你要后悔……”
十日后,沈星河孤身一人回到千绝峰,后不后悔不知道,倒是真的早晚要死了。
数不清的孽债如黑线般在他周身环绕,当今世上道门之首,堪比神明的沈星河很快便要落得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顾九思站在床边看了他半晌,忽地笑了笑,转身开门下了山。
下了山不到百里,到了一座城池,守城的下属们远远瞧见他,就急忙迎上来,对着他弯腰行礼,“恭迎尊主。”
顾九思受了礼,让他们起身后识海向城内扫了一圈,“赵寒光不在?”
“护法在紫竹林。”
下属们齐声答完后,你看一眼,我看一眼,随后一人像是忍不住般,“尊主您也知道,这两天是那位大人的忌日,护法心情一直都不怎么好。”
他话音刚落,又有一人接道,“最近那些道貌岸然的牛鼻子老道聚在一起去秘境,成天踩着把破剑飞来飞去,属下们被闹得心烦意乱不说,连护法的心情都变得更差了……”
他们本还想继续说下去,抬头打量了一下顾九思的神色,立马闭了嘴。
顾九思看着他们胆战心惊,一副后悔多嘴的样子,觉得有几分有趣。
他这个邪魔歪道的尊主,倒也是真的不做邪魔歪道许久了。不仅早早的当了甩手掌柜,连这座他一手建立的城池都许久没管过。
眼前这帮被他撒手不管的属下们,平日里难得见到他的面,如今死对头在他们头上飞来飞去,他们自觉受了气。
此时好不容易见了他没忍住多说了几句,便是藏着想让他出头的念头,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可他这个尊主听了他们的话,心里却没有半点为他们出头的念头,倒是起了教训他们的心思。
教训他们说话放干净点,不要总是牛鼻子牛鼻子的乱骂,教训他们道门不都是道貌岸然虚有其表之徒,道门还有一个道心无瑕的道门之首。
只是这些话要说出口时,他又觉得无趣了。
教训了又如何,他这些从良都改变不了凶相的属下们,听不懂改不了。便是这句带着贬低之意的牛鼻子,怕也是他们嘴里最干净的话了。
更遑论,便是他自己也这样骂过道门。
顾九思想,果真是今时往日斗转星移,一切皆不可同日而语。
他当年创宗立派的时候走的就是死路,一心奔着求死去,从来就没管过宗门之人行凶作恶。他那时满腔恨意,天下越是翻覆他越是开心,莫说是道门,便是天道他也不曾放在眼里。
又如何能想到竟还会有这么一天。
下属们见他不说话,小心道,“尊主找赵护法是有什么要事?属下们去把护法找过来?”
顾九思神色暗淡,摆了摆手,“不用了,能有什么要事。”
这次下来,不过是临时起了兴致,想来见见自己为数不多的故人。
见不到就见不到吧,见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怕是又跟以往一样说不出三句话就要反目,倒不如就这样。
顾九思想得挺开,也不想去寻,转身就要离去,守城的下属们低头弯腰恭恭敬敬给他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