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伤没好,不用这么着急报答我。”那姑娘走了进来,给了他一碗热药,张何默然,接过来慢慢喝完了。
苦,特别苦,甚至有几分酸涩。
张何舔了下嘴唇,低声道:“我赶着出去,可能要辜负前辈的好意了。”
对方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着:“这林子里没有其他人,你那几个同门要么活着离开了,要么就死了。”
张何一怔,有些无措地立在原地。
“不过我倾向于他们还活着,若是死了,”对方顿了顿,像是在思考,片刻后,她低声道,“若是死了,我三哥就要生气了。”
“三哥?”
“他以前在镇上做守门人,但我们也有好几十年没见过了。”那女子轻叹,“毕竟是肉体凡胎啊。”
“可惜我那时候年纪小,一心要去外面,若是我接下了守门人的重担,他也许不会那般操劳吧。”
“子孙无能,注定是个悲哀。”
那女子说的尽是些张何听不懂的话,可那眼神里的哀戚他却是见过的,在无数个熟悉的又或是陌生的脸上。
张何低头看着手里的空碗,一点点残渣就沉在碗底,那苦涩的药味在嘴里弥漫开来,令他无法开口,再说些好听的冠冕堂皇的安慰之言。
很多事情是无法用语言去抹平的,伤痛不是不存在,也不是被淡忘,而是被故意尘封在某个角落,日复一日,等它结了痂,落了灰,直到看上去不再面目可憎。
张何默默去洗了碗。
“哐当——”
不知道哪儿传来一声巨响,那姑娘神色未变,转身去了堂屋。张何也赶忙跟过去,结果一看,谢照卿竟然单手扒着凳子,扑腾着要站起来。见到张何,他瞠目欲裂,嘶吼着:“我的胳膊呢!我的手呢!”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又“扑通”栽了下去。张何不忍心,要去扶他,被那姑娘拦了下:“行了,我救你们的时候,你的胳膊就断了。”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谢照卿半跪半爬地奔了过来,张何下意识地后退:“不是我。”
“不是你?”谢照卿全然失了理智,竟是抽出他的八棱锏,径直打了过来,那姑娘眼神一凛,一脚踢飞他的武器,并将他踹倒在地。
“在我家打人?反了天了。”女子很不悦,瞪了张何一眼,“这不是你朋友?”
“呃,”张何有些尴尬,摇了摇头,“我们,立场不同。”
谢照卿喘着粗气,爬着要去捡他的八棱锏,那姑娘脸色很是无奈,眉头微蹙:“别在屋里打,打坏了东西你们赔。”
“好。”张何连连点头,对方转身就走了,谢照卿紧随其后,照着他的头劈了下来。张何赶忙躲到屋外去,叫着:“你的胳膊应该是被叶星打坏的,和我没关系。”
可谢照卿根本听不进去半句,又是迎头痛击,结果脚下没劲儿,“扑通”又摔了个狗啃泥。
张何:“……”
“我说你要不——”
“啊——”
谢照卿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左手重重砸进了泥地里,泥点飞溅,溅入了他那双血丝遍布的眼中。
张何左右为难,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就这么手足无措地站着。他也不敢,怕越劝,这人越想不开。可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
张何眼见着谢照卿砸着砸着就没声了,还是没敢轻举妄动。直到那位前辈倚着门,幽幽地说了句:“人都哭昏了,还不快抗回来?马上再失血过多,又要鬼门关走一趟。”
张何这才回过神,连连点头,小心翼翼把谢照卿抗进了屋,给人重新上了药,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就晚了。那姑娘随便煮了点吃的,两个人围着个巴掌大的小桌板简单填了填肚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她问。
“尽快。”张何答道。
“你那,呃,我的意思是他好像受到的打击挺大的。”那姑娘说着,默默放下筷子,两手搁在膝盖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这个年轻人,“他要是再发起疯来,怎么办?我家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张何没有回答,对着个空碗发愁。他当然明白这位前辈的意思,但耽搁下去,实在不知还要纠缠多久……
思虑良久,他支支吾吾说道:“我只能在这里待三天,您看行吗?”
“可以。”那位前辈答应得十分爽快,听得张何愣了一下,而后才慢吞吞点了个头。
第一天无事发生。
谢照卿昏了一整天,没个动静。张何就帮着那位前辈砍柴劈柴,修葺茅屋,翻新那块两步就能走完的菜地。他扫灰的时候,在屋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看见了一个木质的挂牌,约莫只有三寸长,一寸宽,用镀金小楷写着八个字。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张何轻轻扫去上面的灰尘,再把挂牌翻了过来,背面则是刻着一个遒劲有力的“凌”。
“凌?”
张何总觉得好像在哪儿听说过,但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来了,索性作罢。
第二天出了点意料之外的事情。
谢照卿又爬起来了,但这回没说要跟张何拼命,而是呆呆地坐了一会儿,那姑娘叫他,他也只是睁着双鹰眼,扫了她一圈,就没了下文。
“打击太大,傻了?”那姑娘若有所思,张何却不这么认为,但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便没有开口。
这个情况一直持续到晚上,谢照卿大概是坐累了,脑袋一歪,栽在床上,睡了过去。
张何隔得老远,朝屋里面张望了两眼,这才端着个碗,坐在门槛上吃饭。那姑娘也坐了过来,和他说着:“下大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