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也避无可避地令傅时秋回忆起一件终生无法释怀的事。
事情发生在傅时秋十三岁,在渠城附中念初中一年级。
因着出色的相貌,少年傅时秋很受oga欢迎,但又由于冷漠寡言的性子,他交不到要好的朋友。
少年时期的傅时秋像一棵孤独的浮萍,羡慕少年们放学后邀约去全息网咖打游戏的热闹,也羡慕少年们下课后一起去运动场投篮踢球的欢乐,他渴望一份友谊,却他不知道如何融入。
转机发生在初一下学期,班里人缘最好的alpha过生日,alpha笑意舒朗,单独叫住傅时秋,诚恳地邀请他周五放学参加他的生日会。
十三岁的傅时秋十分惊喜,高兴地跑回家倒腾自己的存钱罐,攥着一大把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零钱去学校附近的精品店,挑选了时下最受alpha欢迎的一款游戏机,准备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对方。
精品店售卖的游戏机是盗版,却承载着傅时秋对友谊的美好向往和憧憬。
赴约当天,傅时秋紧张又忐忑,将精心包装过的游戏机递给alpha。alpha冲傅时秋笑了笑,大大咧咧地勾着他的肩膀带他加入同学们的全息星际战舰手游。
那是傅时秋第一次品尝到友谊的美妙,他第一次喝啤酒,第一次和朋友分吃一包薯片,第一次组队玩游戏。
十三岁的傅时秋头一次觉得自己融入了集体,这种感觉幸福而满足。
可好景不长。高美兰不知道从哪里知道傅时秋花钱给同学送生日礼物的事,带着三岁的傅普信堵在学校门口,不分青红皂白就揪着傅时秋的耳朵骂他败家子。
她不仅单骂傅时秋,甚至连带着傅时秋送礼物的同学,以及在场的一大群男生,全都被高美兰指着鼻子挨个教训了一顿,说他们不学无术带坏了傅时秋如此云云。
十几岁的中学生,哪里受得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指控和委屈?因而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人敢靠近傅时秋,因为不确定哪一天会被对方的妈妈指着鼻子骂人。
少年人的自尊心很珍贵,被打碎一次便很难再完整拼合。
十三岁的傅时秋失去了生命中的第一段友谊,也打碎了那一点在家长看来微不足道的自尊心,他从此不再试图融入任何群体。
如今相似的场景,又一次发生在三十岁傅时秋的身上。
只不过这次不是因为他交朋友花钱的问题,而是在于三十岁傅时秋的婚姻能为傅普信的未来带来多少价值。
心理学上有一个词叫习得性无助,每每面对高美兰带着傅普信冲他而来,傅时秋总是下意识地选择逃跑、躲避,像胆小的地鼠习惯藏进一个无人知晓的洞穴,等待雨过天晴。
但他从未等来一个真正的雨过天晴,这次之后又将收获什么后果?傅时秋不得而知。
可终究还是必须面对。
傅时秋深深吸了口气,反复做了三次深呼吸,绷直脊背走进玻璃旋转门。
越走近,那种令人窒息的憋闷感和心悸感愈发强烈。
高美兰神气十足地抬手指着盛其山,声音中气十足道:“天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孙子事先诓骗我儿子,说他只是个工地上搬砖的包工头,一分钱不想出就想把我儿子拐回家,我呸!”
傅普信也在后面帮腔:“就是!你孙子忒不道德!第一次去我家就拿信息素压我,还一手遮天搅黄我的实习工作,简直是蛇蝎心肠!”
母子俩一唱一和:“你们今天不给个说法,我们就不走了!别以为兜里揣着几个臭钱多了不起!”
盛其山一语不发,手中端着个搪瓷茶缸,气定神闲地低头吹了吹热气儿,喝口茶,一副置身事外、高高挂起的模样,就好像看戏的路人。
反倒是一直站在盛其山那拨保镖后头的卜作仁急得上蹿下跳,想让门口的保安过来把这俩撒泼的无赖撵走,盛其山又吩咐谁都不许动,盛鸣尘的电话也打不通,卜作仁头都炸了。
傅时秋硬着头皮向高美兰和傅普信走去,他甫一出现,原本气定神闲的盛其山眼眸一抬,饱含强烈谴责的犀利视线直直朝傅时秋而来。
即便没有对视,傅时秋也能清晰地感知到盛其山眼神里的怫然不悦、傲慢,与强烈得几乎叫傅时秋抬不起头的鄙夷轻视。
盛其山在责怪傅时秋丢了盛鸣尘、盛家和盛世集团的面子。
傅时秋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盛世的员工会怎么议论盛鸣尘,也可以想象得到外头那些小报记者将如何编排盛鸣尘,盛世集团的竞争对手私底下又将如何嘲笑讽刺。
届时,盛鸣尘将沦为整个上流圈子的笑柄。
他们会说“盛鸣尘放弃门当户对的宋长星,就找了这么个只知道要钱的拖油瓶?”
他是盛鸣尘生命中的污点,是罪人。
排山倒海的难堪与负罪感压弯了傅时秋的脊梁,他低着头,心脏针扎似的闷疼,四肢僵麻,底层穷人那点不值钱的自尊心碎得四分五裂。
高美兰看见他,眼前一亮,一把掐住傅时秋的胳膊,愈发嚣张:“我儿子来了!傅时秋!你来说!”
胳膊肉被拧得生疼,傅时秋却没什么表情,高美兰拼命向他挤眉弄眼。
傅时秋咬紧牙,用力甩开高美兰,“妈,你能不能别闹了?”
高美兰横他一眼,又不服气地瞪一眼盛其山,“我就闹!谁让他骗你来着!”
傅时秋深吸一口气,“骗你的人是我,别闹了回家吧,很丢人很难看。”
闻言,高美兰浓眉一掀,厉声道:“是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