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是他的故乡,但这里对他而言却是一座空城,像这样坐在一个热闹的地方,有人能聊天,反倒让他觉得心情放松。
“牛奶很香。”孟湘南喝完了,微笑道,“总是给你添麻烦,下次也让我请你一顿吧。”
孟湘南眼睛终于有了一些亮光,不似刚才全然被失落盖住,上嘴唇还站着细细一条奶沫,像长了一层白胡子。
陆嘉显喉间沉沉地发出一声低笑,不自觉伸手擦了一下鼻尖。
孟湘南这一刻才发现,原来他发自真心的笑是这样的,两边的嘴角会翘起大方好看的弧度,露出齐整洁白的牙齿,脸颊两道浅浅的笑纹中和了锐利的五官线条,让他整个人都明朗起来。
很好看。
她下意识的移开目光,从玻璃窗上倒映的影子上发现了自己的一抹“白胡子”。
她故作严肃地瞥了一眼陆嘉显,他已经不笑了,伸手递来一张纸巾,但眼底却还留有笑意。
孟湘南接过纸擦掉嘴上的奶沫,轻快地道:“走吧。”
她准备好回家了。
陆嘉显一路又送她回到小区门口,昏黄的路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不曾交错。
大概是夜晚的小巷让人容易引人联想,陆嘉显一直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两个人走到孟湘南家楼下,他将手里的一堆材料交还给她。
“明天见。”
借着盈盈月光,她转身和他道别,陆嘉显点点头,略一挥手,孟湘南就转过身上了楼,她长长的喘了一口气,看着脚下黑漆漆的阶梯,她决定回家不提自己看到了什么,找个别的借口解释自己的晚归。
如果妈妈觉得时机到了,想说的话,就会告诉她的。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门,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把之前的心情藏进了心底。
而她不知道的是,陆嘉显在和她道别后,并没有离开,他往外走了几步,便回头驻足,直到看见这栋楼某个窗户亮起暖黄的光,孟湘南的身影在窗帘上晃了一下。
原来住二楼。
陆嘉显的目光扫过这整栋楼,只有十层高度,没有电梯,楼体本身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更显得老旧,是上个世纪最常见的那种居民楼,却充满了烟火气息,他站在楼下,能听见一侧的厨房里隐隐约约传来孟湘南的声音,她在给她母亲帮忙。
恍若隔世。
他一个人静静的站在月色下,仿佛回到自己的童年。
那个时候,妈妈和妹妹,都还在。
昼短夜长天似水
陆晚萤的抚养权官司在陆嘉显九岁那年的夏天二审宣判,法院最终还是将陆嘉显判给了母亲。
就算没有陆家的支持,陆晚萤的嫁妆也是价值不菲,加上陪伴孩子的时间远远多于顾海,顾海在法院里没有丝毫胜算。
可那个年代,就算判决结果出来了,执行起来却又是另一回事。
顾海把陆嘉显藏在别墅里,上下学都由江映雪亲自接送,根本不打算给陆晚萤接触到孩子的机会。
陆嘉显很快就察觉了顾海的意图,他有些不屑一顾,他已经读四年级了,如果他想,哪个老师都抓不住他的小动作,如果父亲和江映雪非要拦着妈妈来找他,他可以自己去找妈妈。
但很快他就发现,根本看不见妈妈的影子。
“你别做梦了,你妈妈根本就不要你,官司都打完大半年了,她就没来过!”
在他进入五年级的第一天,江映雪气急败坏地骂他,“真是见了鬼,我自己的孩子都接不过来,天天在这接送你这个扫把星!”
陆嘉显不说话,在住进褐砂石别墅的一年里,他已经学会忽略江映雪的恶毒言语,现在顾海在别墅住得多,她也不敢随意把他关进地下室。
为了能早点把她的孩子接过来,上户口,她在顾海面前对陆嘉显可以说是关怀备至,极其夸张的扮演着一个合格的继母。
陆嘉显甚至懒得去拆穿她,在他眼里,父亲早已令人失望透顶,但他面上却不显,只要顾海在家里,他不介意离父亲近一点,这样江映雪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他不相信母亲会把他留在这里,她一定会来接自己的,在这之前他要做的就是忍耐,忍耐到可以离开这个地方的那天。
秋天的黄叶转瞬就枯萎,只剩残枝残骸,很快又被雪掩埋。
陆嘉显的忍耐没有白费,母亲在他十岁生日那天来到了褐砂石别墅,陆晚萤站在别墅正门外的雪地里,穿着一身酒红的大衣,大雪落在她头上,分外的好看。
她瘦了许多,原本珠圆玉润的脸凹陷了下去,但陆嘉显看到妈妈的一瞬间,仿佛觉得自己看见了神明。
妈妈来救他了。
他扑进妈妈怀里,他平日里和年纪不符的冷静与早熟,在妈妈的怀里都化开了,化成一滩水,从眼角流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知道妈妈是怎么来的,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久才来,但他知道,妈妈为了来接他一定辛苦极了。
令他惊讶的是,父亲并没有阻拦母亲,甚至在离别前,笑着往陆嘉显手中塞进一个恐龙玩具。
“要记得想爸爸。”顾海脸上的笑容极其勉强,比哭还难看。
平日里十分乖巧的儿子,这时却忽然露出让他感到陌生的眼神,陆嘉显摊开手掌,将恐龙玩具丢进雪地里,转身和陆晚萤上了车,离开了他。
陆晚萤带着陆嘉显在北城找了家环境不错的酒店,给他买了蛋糕,过了生日。
许愿的时候,陆嘉显心里一片清明,他没有任何愿望了,他所求的已经实现,他已经和妈妈团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