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有个想法,想与皇后商榷。”
“皇上有什么想法,自己拿主意便是了,何必与臣妾商榷?”
刘彻闻言微微一笑,这次却认真地看着我:“朕,想立子夫为西宫皇后……”
我挑眉,刘彻笑道:“阿娇今后,便是朕的东宫皇后……不知阿娇,以为如何?”
“臣妾倒有一言,不知皇上愿听么……”我无比温柔地看着刘彻。
刘彻似乎笃定地猜到我之所言,面色有些为难地道:“……朕知道你肯定不愿……可你日日不与朕同寝……朕若要与你有孩子,要等到何年何月?可朕年纪越来越长……总不能一直没有嫡子……你若是保证日后不再与朕置气,朕常宿在椒房,西皇后之议,便可暂且不提……”
“那皇上会遣尽后宫么?”
他微微一愣:“……朕为何要遣尽后宫?”
我笑道,“那皇上还是听臣妾说完为好。卫子夫弟弟卫青,皇上不正要重用他么?……武皇开疆,可是陛下自小的心愿呢。”
“……”刘彻闻言,挑眉看我,似乎不知是何意。
我又笑道:“如今,皇上要开疆,就要重用儒生,摒弃黄老无为的思想……之前,长公主府以皇后崇慕黄老的名义,收罗了大量太皇太后当年的黄老遗士……皇上,是不是心烦许久了?”
“……”
“皇上,臣妾有一计,可解皇上两大心头之患。”
刘彻似乎终于听明白了我的意思,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是说……”
我点点头:“不错,废后。我愿让出后位给卫子夫。这样一来,皇上不仅能振兴儒学,又能笼络卫家,乃至朝中上下,出身低贱却又想出人头地者的人心。”
……茶还温热着,丝丝清香飘入鼻端;那八角盘踞的青铜瑞兽,也静静在房中吐着青烟。这椒房殿中一景一物,都是我着楚服亲手置办,皆为让刘彻每每来此,都能放松休息而设……倒也花了不少心思,如今就要让人了,只望它们,能入了新皇后的眼才好……
“……陈阿娇,”刘彻有些颤抖地起身:“……你为何要逼朕如此之甚?”
我捧着手中香茗,微笑道:“皇上,这是你在逼我,我哪里敢逼迫皇上?”
刘彻拂袖而出……而我心中,等待许久的石头终于落下,此生此世从始以来,我却从未觉得,如此释然。
“永亲至爱”那副锦字,我终究没有用上……那时,我又如何能想到,原来……竟是我自请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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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搬到冷宫的那天起,便让楚服用木条,封死了大门。活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我一个人品着寂寞与孤独,我还记得上一世,我心中是那么骄傲,我的身份又是那么尊贵,从小在那样森严的等级中,我被捧到了至上……我从不知道这世上,有我不能为之事……仿佛人世间,一切便要按我所想,方能发生……我幼时的经历,也确是如此。我是汉文帝的外孙,汉景帝的外甥女,未来皇帝的皇后。尊荣无比,无以复加……
因此,对于刘彻宠爱的那些身份低微的舞女,我总是愤怒……
被羞辱的感觉是那样强烈,我几下杀手……
刘彻早有察觉,却因窦太后在世,隐忍未发。
窦太后一走,我又同时被诬告巫蛊,
乃至那次……我辩无可辩。
我曾放出过我心中的魔鬼,只因为我太爱他。
我这专宠的性子,又容不下别人。
令我欣慰的是,这一世,我并未重蹈覆辙。
我虽然仍然是爱他……
我虽然仍然是公主……
但我选择了不一样的方式,也许今后的史书会笑话我懦弱无能……
但我战胜了自己心中的怨恨,其实这样……我自己也好过一些……
看着长门宫扉,这里虽然空空无一物,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里,又为何不是安心处?
“皇后娘娘,皇上来看您了。”楚服轻声道,我在案台上,挑灯看一卷书,闻言抬眼,轻声嘱咐楚服道:“你在门口问他一句话。你问他,若有来生,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可愿意?”
不久,楚服前来回报:“皇上说,世上男子都是三妻四妾,从未听说过有一生一世一双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让他走罢。”
总算是清净了,只是心中唯一尚存一点遗憾……我集书十载,可最后一本《九星乾书》,却无论如何,仍寻不到……
不过经历了这么多,浮华落尽,世事沉浮,眼见高楼起,眼见楼塌了……我忽然觉得,无论怎样,也无所谓了。如今,我感觉我好累……也许是我看惯了繁华,又看空了爱恨……我总感觉自己老了,心老了。
到了春日,京城里总有些流感,又因我封了大门,食物一等都从下人走的矮道递进长门,御医也被挡在大门外,不得由进,没了之前的月月把脉,又许是吃了些变质的食物,我不久便病倒了。楚服不忍,想打开门上的封条,被我制止:“听天由命吧……”
这些日子,我越病越重,可我的心情却越来越轻松了……我躺在床上,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有时候会梦见此世的过去,有时候梦见前世的从前,楚服一直陪在我身边,我醒的时候,便叫她陪我说一两句话。
也许是心有灵犀,感知到我时日无多,刘彻再次踏足长门,摆驾来看我。这回,他倒是没有让楚服传话,而是在门外大声道:“……阿娇,朕不明白,你究竟在生什么气……废后之议,是你提的,朕待你也仁至义尽,虽免了你千岁之称,却给长公主加了食邑……后宫从未有任何一个女子,让朕在她身上消耗这么多耐心……朕今日走了,明日可不一定会再来了,你真的不留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