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铜镜太暗,照不出真实,偏照进了他的幻想当中。
影昭抿着唇笑,把双手都移回到他的肩上,轻轻揉捏着,空灵清澈的声音仿佛真的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
“那属下也是重生回来的吧。”
听了这话,兰玉竹又是心头一跳,直愣愣地凝望着他,期待油然而生,然而很快,他发现影昭此言不过是在于安慰自己,又不免心里空落落地扭回头去,他知道没人会信这种鬼话的。
“主子,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也请主子相信我,属下会为您保守秘密至死。”他走神的时间里,影昭已经绕过笨重的轮椅跪在了他脚边,满眼虔诚地仰望着他,捂着心口发誓,“若有一句假话,愿遭天谴。”
不感动是假的,自重生以来,兰玉竹表面上再怎么从容不迫,可难言的孤独感早就侵蚀了他的一整颗心,人还是原来的人,他却不可能是第一次相见时的自己了,重新与这些人相处,他总觉得隔着厚厚的障壁,隔着一道茫茫的生死之海。
唯有影昭,上一世与自己一同身死之人,只有靠近他时才能让自己心安一些,听见他说他自己也是重生的那一刻,兰玉竹几乎立刻动了心,想和他逃离皇宫,随便去哪,只有他们二人,天涯海角,餐风饮露。
长时间以来,为了改写影昭惨死的命运,他做了无数次努力,可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仍在被牵着鼻子义无反顾地奔向必死的结局。
“上一世,我与长公主成婚之后,处处被监视,受制于皇家,我本来以为,出逃的这十多天,能抹去这段孽缘,可是天不怜吾……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昭儿,我害怕、我害怕即使再重来一次,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万箭穿心而死。”
他猛然想起一个人,一位叱咤风云的老友。
“我送你去燕国,只有你活着,我这捡来的一条命才不算浪费。”
“昭儿……”他说到哽咽,右手轻轻贴到影昭冰凉的脸颊上,情不自禁地摩挲着。
夜风从窗口灌了进来,吹熄了蜡烛,被黑暗包裹的一瞬间,他浑身僵硬,熟悉的孤冷从心底张牙舞爪地爬了出来。
可是他舍不得,手里的风筝线勒到了肉里,松手比抓紧痛上数百倍,这凄凉的十年,他要依靠那残余的疼痛感熬过去吗?
影昭像小狗一样在他掌心蹭了蹭,把自己珍重如性命的玉珏放到兰玉竹的左手里,用两只手谨慎地把它们包裹了起来。“主子,昭儿不走,您看……我把它找回来了,我会永远在您身边,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怕。”
“不要怕。”
仗着长夜的漫漫,兰玉竹任由眼角滑下滴滴热泪,冰冷的心或许因此也在慢慢地回温,离港的海船好像遥望见了码头。
他说:“好。不怕。”
“有你在,我才心安。”
“好累啊昭儿,陪陪我好不好?陪我睡一会儿。”
“好。”
人生之苦
安眠不过一两个时辰,兰玉竹醒时却恍如隔世,身畔之人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眸随之看了过来。
“主子,再睡会儿吧。”
“不了,足够了。”
这一觉虽然短暂,但堪堪弥补了他三个日夜以来的疲累,他撑起上半身,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喜上了眉梢。他断然想不到,最后成为他心中慰籍的,居然就这样俯首即得。
而现在,他也终于不会强迫自己掩蔽视听,做那些无用功,他早就应该明白,即便全天下弃他如敝屣,推他入地狱,影昭也决无改悔;即便逃不过命运捉弄,他这一世也想为影昭、为自己,义无反顾下去。
早朝在即,他在影昭的服侍下简单收拾了一番便要赶去上朝,来接他的小宫人战战兢兢,听见殿内窸窣的声音,忍不住眼睛斜了一斜,想看进去,只是在他稍一动作时,兰玉竹严厉的呵斥便在他耳边如春雷一样炸开:“放肆!”
那小宫人吓得整个一颤,扑通跪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王爷恕罪!”
“罢了,”他的眼神微变,自己趁机斜向门内看了一眼,他知道影昭就在那背后,“走吧。”
“是。”
他要想个办法,让影昭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身边才行,总这么偷偷摸摸的,和偷情有什么两样?他明明下了决心要给这人一个堂堂正正的身份。
吃了一肚子气的他下了朝回来,被幼帝缠着要去御花园玩,他把眉头一压,请来太傅亲自提着幼帝的后领拎去了御书房。
回到颐和殿,影昭果然乖乖等在那儿,进门的剎那,他心中的郁结奇迹般地消散了七七八八。
在影昭为他换下官服的时候,他将早上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想让你进宫陪我。”
影昭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煞白,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少顷,他颤抖着回道:“属下……但凭主子吩咐。”
兰玉竹眼神深邃,眉如黑漆,蹙着。
“你不会以为——我要让你去做内侍吧?”
漂亮少年一声不吭,眼中罕见地出现了一点惊恐之意:难道还有更过分的?
兰玉竹好笑地戳了一下他的鼻头,语气宠溺:“你啊你,真是个小木头人。”
他笑够了,才大发慈悲放过他,御书房还有许多事要处理,至于他俩的事,可以留到晚上再说,再不济,他还有整个十年可以慢慢来商榷。
“彭雪柔那里,你按我之前说的做,”他套进一只衣袖,随意地整了整衣裳下摆,快速地说,“救出她以后,你就待在王府里等我的消息,我会尽快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