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他们现你在这里。你可以养好伤再走。”
一如既往地直接……靳玉垂眼。
“我知道。”
“……那你还说明早离开?”她语气故作不满,说出来却像带了一点娇嗔。
靳玉趴着看不到她的表情,所以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语气的微妙,在她看不见的角度,一贯冷淡的脸庞露出笑意。
“我本就打算明早离开。”他放轻了声音,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生硬。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对,“你有把握绕过他们的围截吗?”
“一半。”
“我认为贸然涉险不是明智之举。你有把握被现后也能全身而退吗?”还没能他回应,她又自顾自回答,“应该没有,不然你现在也不会再这里了。”
“……”
“留下吧。”她突然蜕去了像保护色一样的蛮横和凶悍,把声音放得像牛乳糖一样甜软,轻声劝诱。
“我能够提供最安宁优裕的养伤环境,最好的伤药,最营养的饭食,最体贴的照顾。”说到这里,柔安似乎为自己顺嘴说出的最后一点感到羞赧,不由顿了一下,同时,她感到手下靳玉的身体也是一滞,等了片刻,见他没有侧头说什么的意思,又继续往下说。
“你疼痛时,我可以为你换药;你无聊时,我可以给你读书讲故事。”
柔安的声音像冰水洗净的樱桃,清泠甘甜,刻薄起来不致让人感到刺痛,只是被镇得轻轻一个激灵;温存起来也不会显得腻人,只会引得人为其天真纯粹的讨好会心一笑。
靳玉就忍不住为她直白朴实的劝诱微微一笑。
但是,他也不是会轻易放弃己见的人,“我留下,对公主太危险了。”
“你确定对我来说你留下的危险大于你贸然从我这里出去被现的危险吗?”
“……”
靳玉无以反驳。
“既来之,则安之。为了我的安全,你还是留下比较好。”柔安略带得意地下结论。
“若我突围被现,公主还可推说不知我曾藏身此处;若我在这里养伤被现,公主恐怕百口莫辩。”
“怎么会被现呢?谁敢搜查这里呢?”她笃定地看向他,“我会保护你的。”
靳玉有生以来第一次被这么年幼的女性许诺保护,感觉复杂难言。
“你看,若你明早离开,肯定会被现,不一定能成功突围,还多半会暴露你藏身于此之事……让我猜猜,你在璃州的落脚之处此时也不安全了吧?你还有其他可去之处吗?”柔安在他张嘴欲答的瞬间打断他,“你有把握不被追踪吗?有把握不再牵连他人吗?有把握新的藏身之所足够隐秘,能安然庇护你到伤愈之时吗?”
“……”
对于柔安的一连串问题,一个两个,靳玉还能给出肯定答复;连成一串,他就不能断言了。
“反正你已在此处,我已被你牵连,不论你明早离开与否,都可能暴露我藏匿过你的事实。比起明早现身突围,在这里待到痊愈、待到他们的搜寻和围堵松懈,明显危险更小啊……对你对我来说都是。”
她给最后一片伤敷好药,“留在这里才是上上之选。”
靳玉没出声。
“你明早会离开吗?”
“……会。”
“…………躺好,不要离开给你铺的稠布,不许弄脏我的床褥。”
口硬心软……靳玉叹气。
——被用来给他垫床的细雨稠是难得的贡品,摸上去柔软亲肤又透气吸汗,还不易被液体浸透,是做夏季铺盖的珍品,也是于伤员而言最舒适的卧具。靳玉毫不怀疑,他身下的布料比柔安的床单更柔软舒适。
他本就被她的循循劝诱所打动,拒绝得很不忍心,现在就更不忍心了。
可是再不忍心,他也必须拒绝。
柔安竭力回避,但他未被糊弄过去——他留下被现的几率比他突围被现的几率小不假,但他留下被现的后果比他突围被现的后果,对于一位和亲公主来说,要严重得多得多。
他不知道,在他落到州牧府附近环顾众家灯火时,驱使自己来找她的是怎样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