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年的,没有人发现禁地,他们也日复一日过了下去。有时候丘天翊竟产生一种错觉——就这么下去,其实也挺好的。
但这不行,他要努力成为大人物,让容章过得更舒服。
外界都说,容章公主是病死的。
事实也是如此。
神仙与凡兽生下来的孩子因为天生缺陷,寿命也比寻常神仙少很多,最多不过三百年的岁月。
那一日,丘天翊与路鞍刚到洞窟,看到容章躺在床上,模样十分虚弱。
丘天翊把容章扶起来,焦急地问她怎么了,她只笑笑,突然说起自己的父亲。
“父君已经五十年没有来看我了,他大概早已接受我不能变成人形的事实了。”容章道,“外面的人都说,我的怪病就算用草勉强维持,最多也只能活到三百岁。我每日都在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现在算算,时间快到了。”
她的神情是不合时宜的平静,还带了一点点遗憾,一点而已,仿佛只是输了一盘鼎棋。
“我差不多要走了。”她道。
姑摇山病陨
“别哭……”
容章慌了。
丘天翊趴在床头大哭,容章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失措地帮他揩去眼泪。他哭得连声音都含混不清:“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你不死?我不想看到你死!”
容章摸摸他的头:“没有的。就算对神仙来说,生老病死也是常事,区别只在时间长短而已,我只不过比你们先走罢了。”
但丘天翊还是不停地哭,最后容章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站着的人:“路鞍。”
路鞍没有像丘天翊那么激烈的反应,眼睛里的情绪被睫毛掩盖,捉摸不透,只依稀可见黑沉沉的阴影。
“回去后,你要多安慰安慰他。”容章道。
丘天翊并不指望这个木头能怎么安慰他。
之后的日子,仿佛有一团巨大的乌云笼罩在姑摇山上方,没有一日是拨云见日的晴朗。他们由每两日去看一次容章变成了每日都要去,生怕哪一天没去,容章突然死掉了。有时候路鞍没有时间,丘天翊就自己一个人去。反正有没有路鞍,气氛都是一样的。
容章的身体果然如她所料每况愈下,每每总以为活不过当日,却又奇迹般的熬到了第二天。
那一日,丘天翊如往常一样提心吊胆推开石窟的门,看到容章还活着,才松了口气。
“你们来啦,我有件事情想请你们帮忙。”容章似乎很开心。
“你们陪我这几年,我总想着送点什么礼物给你们才好,可惜我想了很久,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她从枕边拿出来两个毛茸茸的东西,“这是我用自己尾巴上的毛做的护耳帽,冬天戴上去一定很暖和,你们试试?”
丘天翊接过那顶护耳帽。
容章有一条很漂亮的尾巴,洁白如雪,柔软似云。丘天翊把护耳帽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细密的触感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姐姐,我一定会好好保管它。”丘天翊道,又问,“你刚才说帮忙?帮什么忙?”
容章顿了顿,道:“我这辈子没有去看过外面的世界,你们说的凡间、九重天、南荒,我都很想知道长什么样。我以前时常幻想自己若是能走出去,一定要把六界能去的地方去个遍,只可惜没有时间了。”
一滴热泪渗入护耳帽雪白的绒毛。
“此番我走,只留下这两件东西,你们拿着它出去,让它看看姑摇山,以后有机会再看看南荒,就当作是我也看到了。”容章恳切又小心翼翼道,“可以吗?”
丘天翊抱着护耳帽泣不成声,只能拼命点头。
泪光里,容章的身形变成一块块光怪陆离的斑驳碎片,声音也飘得越来越远。
“你们说过神仙身陨之后,魂魄也随之灰飞烟灭,但我只能算半个神仙,我死后会有魂魄吗?如果有的话,我倒希望能去天界看看,问问我父君,问他还记不记得我。”
丘天翊擦掉泪水,看到容章的眼里竟然升起憧憬。
“路鞍。”
容章又向路鞍招手,原本站在几步之外的路鞍迟疑片刻,才走到床头。容章把另一顶护耳帽递到他手上。
路鞍皱着眉低头注视这团东西,目光沉沉。突然,他蓦地甩手,护耳帽乍然跌落在床边的地上。
“我不要这种东西。”他道。
丘天翊和容章都没料到路鞍会这么做。
容章愣愣道:“为什么?”
“没有用。”路鞍别过脸。
路鞍没有收下容章亲手做的护耳帽,丘天翊讨厌他。
一连好几日,丘天翊都不理会路鞍。他自己独自抱着护耳帽,走到哪里带到哪里,甚至连睡觉都放在床头,偶尔半夜失眠,思绪涌上心头之时,半边护耳帽都会被浸湿。
以往他与路鞍吵架,不管他觉得谁对谁错,总是他自己先败下阵来,主动去找路鞍百般讨好地破冰,只因路鞍从来都习惯了独处,而丘天翊受不了。
如今,他决心一直不理路鞍。
容章走得很平静,正值深秋,南荒没有落叶,到处都郁郁葱葱。
丘天翊没有第一次得知她将死时的哀恸,而是平静地帮她拢好被子,生怕她着凉一样。
路鞍把石窟里所有的物件都扔下悬崖,重新恢复原有的光秃秃的模样。过了吊桥的时候,路鞍抽出随身佩刀一挥,吊桥一边坠下悬崖,这是为了让附近看守的弟子发现异样。
果然,很快弟子便把吊桥被断的事情禀报了苍沥,苍沥这才想起看看石窟里的那位公主。见了容章的尸体之后,苍沥又立刻去禀报天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