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里烟火气重,刚进腊月,便已经有了过年的气息。
楼阙似乎比先前更忙了些,白天极少能在府中看见他。
郑娴儿从来不问他的去处。倒是他自己时常主动交代,无非说是去书院或者去见什么老先生之类的。眼看会试在即,想也知道他定是跟人探讨学问去了。
郑娴儿买下的那处饭庄已经改得差不多,只需要重新上一遍漆,再弄点字画往墙上挂挂,基本上就可以开业了。
今天,郑娴儿要过来看看新来的伙计们训练得怎么样。毕竟除了煮茶、泡茶、说茶,他们更重要的是要会聊天,天南海北人文地理,不管什么话题都要能搭得上茬才行。
经过一番整修,这店里的格局虽未大改,却已经基本上看不出先前那饭庄萎靡不振的影子了。
郑娴儿看着新掌柜和伙计们精神抖擞笑脸迎人的样子,非常满意。
因为今日就是来聊天的,所以伙计们也不拘束,在灶上煮了茶、做了点心,一屋子人团团围在一处聊得十分热络。
郑娴儿并不知道,本该一大早就去了书院的楼阙,此时正在一街之隔的清韵茶楼里坐着。
那小公子楼明安买下清韵茶楼之后,既没有停业装修,也没有更换招牌,完完全全地接下了原来的生意,继续卖茶。
但茶楼的生意却比先前好了许多。不为别的,就为这新来的小掌柜生得好,又嘴甜会说话,而且还是京城来的,自带光环。
一时间,这附近人家家里有女儿的、亲戚家有女儿的、邻居家有女儿的以及自己就是女儿的都有些蠢蠢欲动,隔三差五就要到茶楼上来露一露脸。
楼明安是来者不拒,跟谁都能聊得开开心心的。但只有真正精明的人才会意识到,哪怕你在这里跟他聊了一整天,也不过是虚耗了一整天的时间而已。
他不想说的话,你休想从他嘴里套出来。
这个少年,不简单!
此时此刻,这个“不简单”的小少年正坐在楼阙的对面,一双狭长的眼睛亮闪闪的。
楼阙只管喝茶,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对面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热切之意。
眼看着杯中的茶水添了第四遍,楼明安终于忍不住率先开了口:“我以为你会有话要问我!”
“我记得是你请我来的。”楼阙神色淡淡。
“你!”楼明安的脸上闪过一抹怒色,“我不请你,你就不来看我了吗?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楼阙眉心微蹙,已经露出了几分不耐:“你该回去了。如今京城里的局势瞬息万变,正是用人的时候。”
“那你呢?”楼明安反问。
楼阙漫不经心地道:“我是个局外人。”
“只怕你已身在局中而不自知吧?”楼明安扬起小脸,有些不服气。
楼阙并不打算跟他争辩,依旧闲闲地啜着茶水,仿佛他真的只是来喝茶的。
楼明安盯着他那只手看了半天,又笑了:“你就不想问问我查到了什么?”
楼阙立刻接道:“那是你的差事,不是我的。而且,她身上真没什么值得一查的。”
楼明安抚掌一笑:“这你可说错了!她身上可查的东西,多了去了!”
“比如?”楼阙拨弄了一下茶杯的盖子。
楼明安细细地观察着他的脸色,心中暗笑:
楼阙呀楼阙,你这掩人耳目的功夫,修炼得还不到家呀!刚才那两句话,稍稍留心的人都能发现你明显比先前急切了许多!——一点私情你都藏不住,别的事情上你又能有多大的能耐呢?
四目相对,楼明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比如,她根本不是郑木匠的亲生女儿!”
“怎么会?”这次,楼阙并没有掩饰他的诧异。
楼明安得意地一笑,向前倾了倾身子:“千真万确!你可不知道我为了查这件事费了多少工夫!那郑木匠不是哑了嘛,我只好从他的邻居身上下手,谁知郑木匠原本不是住在城西的,于是我从城西跑到城南、从城南又跑到城北,费尽了周折才打听出来!你猜怎么着,那郑木匠长得跟个烧秃了的蚂蚱似的,他媳妇竟是个大美人!奇的是并没有人知道那女人姓什么,见过她的人也只知道她是郑木匠从山上捡回来的——可是捡回来的时间是八月,你那个……三嫂的生辰却是在第二年的三月底,你说有趣不有趣?”
“你确定没弄错?”楼阙的眉头拧了起来。
“哟,你不信我啊?那你自己去查啊!”楼明安不高兴了。
楼阙其实已经信了,但他此刻并没有心情向这个被他气到了的孩子道歉。
他心里的那几分忧虑,不可避免地疯长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