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复又抬起一只手臂,放在眼前就着昏暗的光线细细打量。梦境中自己的身体逐渐消失的感觉仍缠绕在脑海中,此时看着“恢复实体”的身体,那种不现实的感觉再度浮现出来。
这下子,算是彻底结局了吧!
第二次从那个世界中消失,第一次还勉强算是扭转命运,这一次呢?破罐子破摔彻底泄露“天机”换成他是那个世界的主宰,恐怕也不会再放任自己这种破坏平衡的人存在了。是以扪心自问,叶阳驰实在是想不出梦境世界还有什么理由让自己再度出现。
此时的他甚至有些迷茫:自己会反复出现在易澜的梦境里,究竟是因为什么?仅仅是为了亲眼见证这一切,顺便谈个恋爱么?可是他这一走,梦里的邑修澜怎么办?
竟然就这样将他一个人留下了。
“……你妹!”忽然一声低咒,叶阳驰抬手抹了把脸,二话不说跳下床,胡乱套上衣物便向门口跑去。
一直到怀中人彻底消失,邑修澜都没再说一个字,方才只是静静听着青年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叨,间或轻轻一吻。似乎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还有那么多话没来得及说,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
然而最终屋内还是只剩下他一个人,再不见另一个人的身影,气息,仿佛那个叫做“叶阳驰”的人从来都不曾出现在这里一般,邑修澜闭上眼,静静倚着床柱坐了许久,雕像一般不言不动。
一直到天色大亮,有人在外面敲门,高声喊了片刻,他才再度睁开眼,张口道:
“进来。”
话一出口,才发现声音哑的不成样子。好在屋外的李一听清楚了,推门进来后疑道:“剑主,您身体不适?要不要属下——”余下的话语戛然而止,来人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都呆滞不动了。
邑修澜等了片刻不见下言,侧头望去,冷声道:“何事大惊小怪!”
李一回过神来,第一次失了冷静,张口结舌道:“剑、剑主,你的头发——”
邑修澜瞥了眼垂在肩侧的银丝,不在意的站起身。他修长的身躯仍未穿衣,李一下意识侧过头,他却毫不在意,径自拎起旁边的衣物穿上。视线旁落,看到地上另外一摊衣物时,青年眼前一阵晕眩,踉蹡半步差点没能站稳。
看着屋中异常的境况,以及一夜白头的剑主,李一胸腔中翻涌着无数疑问,有心想说,但看着邑修澜难看的面色,那些问题便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了。是以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邑修澜抱着另一身衣物走过来,冷声吩咐他:“启程回去。”
“……是。”李一俯首,目光狐疑的望向床面,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再说。
回到邪剑派后,邑修澜仿佛变了个人,他不再顾及派中老一辈势力的颜面,以雷霆手段将石戮尘遗留的势力尽数屠戮殆尽。如此极端的手段遭到了派中大半人士的反对,然而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旧时势力到底比不过新兴势力,邑修澜终究获得了胜利。
然而经此一役,邪剑派元气大伤,邑修澜亦身负重伤。
病榻之前,李一、林二,刘三,章四尽数到齐,独独少了叛变的小五。邑修澜一一望过去,道:“李一。”
李一颔首:“剑主。”
“自今日你,由你暂代剑主之位,并考察监管派中所有弟子,五年之内,若有合适人选便传之,若无,你则转正。期间如江离辟归来,遣其下山,永不允许入派!”
“剑主!”李一大惊,“你的伤不致命,何必——”
邑修澜淡淡道:“此为命令。”
说完他又看向其他几个人,一一安排下去,最终挥了挥手:“如此,我累了,你们下去吧!”
众人欲言又止,然而这段时间里邑修澜的变化他们都看在眼里,即便是最能说会道的刘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劝服,最终只道:“剑主,你莫不是……”
邑修澜摸了摸床边挂着的衣衫,那身衣服是他从庆山镇带回来的,这段时间一直相伴左右。四护卫知他甚深,一看他这个动作,便知道他不耐烦了,犹豫片刻到底还是转身离开。
关门之前,李一顺着门缝向内望了一眼,不由微怔。只见坐在床边的邑修澜伸出手,将那件衣服扯了下来,摊在身上轻轻抚摸。他低着头,看不清楚面上神情,但动作却是缓慢而温柔的。
忽而,邑修澜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
“虚空一梦,韶华白首,孰真孰假,何以言说?”
那一笑,是即便叶阳驰也不曾见过的通透与真实,仿佛所有一切俱都放下,只剩本心。而随着他的这个笑容,青年整个身体瞬间变得透明,一如叶阳驰消失之时那般,转眼便消失在了此处。
易澜睁开眼之后的反应,和叶阳驰异曲同工。
他比叶阳驰醒得晚,刚睁开眼时,眼中犹有几分痛苦,直到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他才慢慢缓过神来。
伸手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邑修澜才迈步下床,随手捞过睡衣披在身上。他抬眼看了看天色,心有灵犀一般也拿起了床头的电话,但与叶阳驰不同,他是伸手翻了翻电话薄,然后按下了拨号键。
这个时间正常人都还沉浸在梦乡中,是以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有人接了起来:
“混蛋,给我一个等下不揍你的理由!”声音中满是不加遮掩的恼火与困倦。
“是我。”
“你谁啊?”电话那边的人顺口搪塞了一句,但下一刻便反应过来,怔了怔,忽然拔高了声调:“易澜?你妹的,不声不响消失了这么多年,大半夜你发什么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