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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第1页)

朱厚照一进门,就把张奕赶了出去。月池瞧他,连冠都未带,只着大红妆花银鼠皮里的常服就来了。两人坐上炕,朱厚照就问:“你说当怎么办?”

月池道:“杀不尽。去了鬼祟,一样有北山道者。”

朱厚照抬眼,咬牙道:“那照你这个说法,孤的内库就只能夜夜被迷奸了?!”

月池:“……噗。”这个说法还蛮新奇的呢。

第92章地炉火暖灯花喜

难道还有比权力,比享乐更能吸引他的东西,这不可能!

殿中三十六盏金镶宝石烛台齐齐点亮,照耀得彻夜通明。朱厚照看着月池,烛光映照在她的面上,双眼澄明似水。他知道她一定已然想好了对策,否则决不敢贸然将一切丑陋都揭露在他眼前。他很是好奇,李越会怎么办,他究竟是想出了怎样的绝妙好策,才敢将整顿内宫作为展现他政治才华的第一步。

他的父皇并非对内宦贪污视而不见。在祖父宪宗皇帝时,太监梁芳和韦兴胆大妄为,竟然将内库中历代所储的七窖黄金全部用光,饶是宪宗爷素来软弱,此刻也不由大发雷霆说:“糜费帑藏,实由汝二人。”韦兴不敢做声,梁芳却开口诡辩,宪宗爷道:“朕暂且饶过你,后人自会同你计较。”这个后人,自然是他的父亲弘治皇帝。不出祖父所料,父皇登基之后,即刻罢免了一群贪污的太监,并且严加申斥,此后在外朝文官的建议下,亦整顿过内廷。可事实证明,他们都失败了。

李越,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不可能比外朝的相公们更加高明,这兴许只是初生牛犊不怕。可听听对他来说并无坏处,怒火、忧虑在黑夜中同虫蚁一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他上一次有这种类似的情绪,还是三年前挨了母后一巴掌时,可这次的情绪爆发,明显比那次更加猛烈,因为他再也不能依偎在父亲怀里,听父亲的安慰了。他需要一个人同他说说话,至于说得是什么,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因为做决定的永远是他。

他听着李越如是说道:“善变的人不能作为国家的基石,只有稳定的制度,才能支撑这一切。制度安排既是导致一国兴旺的根源,也是导致一国衰退的根源。”

月池眼见朱厚照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这就是你的建议?自洪武爷时,宫中的典制就已完善……”

月池打断他:“没有践行的制度等于废纸。您不能一面将制度当做人的附庸,一面又指望它去管制人。”

朱厚照的双眼灿然晶亮,他仿佛触及到了什么,他顾不得月池的冒犯:“‘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孔子说,治国是靠君子德治,可你却说人是靠不住的,品德是会腐化的。你是要以法治国,将法置于人之上,难道,你打算让孤效法先秦吗?”

从朱厚照口中吐出以法治国,就像在王阳明口中听到总裁一样,让人产生不知今夕何夕的玄幻之感。在一瞬间的恍惚后,月池就明白,他说得法是法家之法。虽然名相似,实却大不相同。法家之法是指君主的意志和命令,而她所说的法律或制度却是囊括君主在内的行为规范,它与儒家的礼相似,却比礼要更加灵活切实。

“秦不过二世而亡,臣怎敢如此说话。”月池斟酌片刻道,“臣的意思是,应该建立非人格化的宦官体制,以细致的制度,将私情和公事彻底分开。”

她这才拿出了自己的奏本。朱厚照接了过去,一目十行。她以钟鼓司为例,要求年前要做财政预算,年终要做财政决算,而预算和决算全部都要经过户部堪合,户部有质询的权力。只这一条,就相当于给整个内宫套上了紧箍咒。预算是指一监对未来一年财政收支的计划,如要通过户部,数额便不能太夸张。

这样一来,贪污的空间便大大缩小,即便贪财,亦有有一定的限度,而不会像现在这般无法无天。而财政决算,则是对这一年收支的核查,如要通过户部,至少账面要做平,库房充盈程度要过得去。而那群不学无术的奴才,若想靠做假账瞒过户部尚书,除非再投一次胎。这倒是一个遏制太监贪腐的好办法。可这样一来,他的花费不全由那群老东西做主了?朱厚照想到此,微微皱眉,但他并未反驳,而是继续看了下去。

月池提出的第二条,则是宫中二十四监,每一条正式的命令、物资的调动,都要以白纸黑字的形式记录下来,以盖好官印的文件作为凭证,一式两份。宫中半年一次考核,由锦衣卫来负责,如果两监之中对接的文件不对,或是与库房的库藏对不上号,那么经手宦官全部都要受罚。朱厚照看到此挑挑眉,光以外朝来制衡还不够,她甚至还想着以他的另一臂膀锦衣卫来压制。这样一来,宦官们岂非处于宫中最底层,当真是心狠手黑。

朱厚照正感叹着,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月池对此犹嫌不足。她还出了一份职责明细。朱厚照拿着这份以钟鼓司为例的明细,越看越心惊。即便是最下等的太监,他所负责的职务权限在明细上都巨细无遗,所有太监只能在制度允许范围内活动,不得越雷池半步。直到此刻,他方明白,李越所谓的‘非人格化’是何意。他将太监的一举一动都局限于条框之内,除了依令而行,别无他策。人彻底成了制度的附属,只是制度运转的工具。

任何老实之人到这个位置上都能做得不错,可对那些聪明人来说,无疑于戴上了重枷,一生不得自由。不过无所谓,奴才,听话就够了。

一时殿中寂寂无声,直到灯花爆开的脆响,让他们同时回过神。朱厚照望着她:“这不是你能想出来的东西,是谁?”这一套办法,不同法家君权至上,亦与儒家德政截然不同,不可能是读儒家经典长大的李越所提。

月池垂眸:“您还记得吗,我和您提过,我有一个姓马的西洋人师傅。”

朱厚照翻了个白眼:“这年头的西洋人竟然能连禁宫都能摸透了?李越,你大胆。”

月池不慌不忙道:“您误会了,知识是他教得,办法是我想得,至于禁宫情况。”

月池毫不犹豫地把马永成卖了:“马太监心心念念都是他被割下来的‘宝贝’。此刻别说是让他卖同僚,即便把妈卖了,他都愿意。”

朱厚照失笑:“亏你还想得起他来。”

短促的笑声过后,又是一阵安静。月池的双脚已是一片冰凉,她不想和他就这么坐一整夜,她问道:“您觉得,如何?”

朱厚照默了默,他的回应就是将这厚厚一叠纸放到烛火上,赤色的火焰沿着纸张边沿蜿蜒直上,几乎是在眨眼间就吞噬掉它洁白的边沿,只留下漆黑的残骸。月池下意识起身,她拽住了他的胳膊。朱厚照并未动怒,而是用另一只手,一根一根地把她的手指掰开,然后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月池立刻挣脱开来,这火仿佛烧在她心上,她没有指望朱厚照全部采纳,可她也没想到他居然一把火都烧了。她飞快将奏疏夺过来熄灭。朱厚照嘴角一翘,手指在黄梨花桌面轻轻敲击,他专注地看着焰火,跳跃的火苗在他的瞳孔中燃烧:“你夺过去又如何,正如你所说,没有践行的制度等于废纸。”

月池只觉眉心突突直跳,她质问道:“现下这个局面,难道您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你太天真了。”朱厚照施施然转过身,他盘腿坐到炕上,盖上了软被,“你真以为,你弄出来的这笔钱就能用到灾民身上,经过层层盘剥后,估计什么都不剩。”

月池目不转睛盯着他:“您可以派个好钦差。”

“天下乌鸦一般黑。”朱厚照不屑道。

“是吗?”月池失笑,“我看并非如此吧。您在担心什么?如果不愿户部插手内宫支出,您可以只命户部勘合账目,而将决策权留在自己手中。您甚至可以留一笔机动资金储于内库,作为您的私产,供您享乐使用。就算您一年留一百万,也省下另一百万。与其让那群狗奴才花,不如您自己花,至少您既开心又不用背负骂名。”

朱厚照有些意动:“果真能如此。”

果然是为这个!月池答得斩钉截铁:“当然能,户部获得这样的荣耀,总不能一点儿代价都不付。您不是喜欢豹子吗,咱们还可以养几只。”

朱厚照听到豹子,眼睛更亮了,可尔顷他还是拒绝了:“不成。”

月池此刻的耐心被消磨到了临界点,她磨了磨牙,立到了朱厚照面前:“为何?”难道还有比权力,比享乐更能吸引他的东西,这不可能!

朱厚照仰头瞥见了她光洁的下颌,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是真傻,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刘大夏曾被暗杀过。”

月池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曾奉命整顿光禄寺刘大夏都险些一命呜呼,如此策果真得行,断了所有太监财路的她,哪里还有命在?原来,竟是为了保住她……这真叫她受宠若惊了。

月池忽而展颜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这点小事。以您的手段,何必因噎废食。您一定有办法两全其美,对不对?”

朱厚照嗤笑一声,他以手支颐看着她:“你还真会给孤找事。行了,不说了,睡觉了。”

他突然起身,大摇大摆往内室走去。月池心下大定,他不拒绝,就表明成了大半了。折腾了这么久,终于结束了。

第93章风雷鼓舞三千浪

午门外的地砖还是被飞溅的血肉浸透。

月池知道,以朱厚照的心性,他所采取的办法,一定不是什么正道,但她万万没想到,他手段竟是如此的……他的第一步动作,就是对御马监换血。只此一步,月池便明白,他是真动了杀心。御马监虽名字带马,亦负责养马,但其职责却不仅限于马。御马监与兵部及督抚共同执掌兵权,同时还负责管理草场和皇庄。御马监太监宁瑾就曾宣称:“腾骧等四卫勇士旗军,乃祖宗设立禁兵,以备宿卫扈从,名为养马,实以防奸御侮也。”

腾骧等四卫勇士是指从永乐时期便建立的一支禁军。最开始这支禁军是由各地卫所挑选的精英和从蒙古地区潜逃回内的蒙古族和汉族青壮年男子组成,名称“羽林三千户所”。后来又改编为腾骧左右、武骧左右四卫,被称为“四卫军”,后又抽调其中精壮,组成四卫营和勇士营。【1】其战斗力极强,主要负责禁宫的安全。而这支强大军队却由御马监以兵符火牌统帅,这就相当于太监的利爪与尖牙。而朱厚照要整治太监,怎能不先拔牙剔爪呢?他直接让谷大用和马永成空降进入御马监,成为一把手和二把手。他们的作用之一,就是替她背锅。

宫里的人精子都明白,太子不可能无缘无故大动干戈,第一次还能说是他自个儿看了《大明会典》,可第二次明显涉及那么多内幕消息,若说没内鬼,谁也不信。与其让他们猜,不如直接把靶子竖起来。于是,朱厚照就选择了谷大用与马永成。一个是区区尚膳监的太监,一个甚至被发配到了皇陵,如非立了大功,怎会一步登天。这下宫内外就会将目光和炮火全部集中在他们身上,至于李越,一个年幼的伴读而已,谁会注意他。

马永成和谷大用的情状一直在月池眼前回荡。短短数日不见,马永成更瘦了,一袭阳生补子衣穿在身上,就像晾在竹竿上一样。竹丝为胎的钢叉帽戴在头上,竟也有些不稳。他脸上的皱纹堆叠,仿佛暴雨冲刷下黄土,千沟万壑,深深地嵌在脸上。因着这个,即便他极力咧嘴大笑,可这笑容却总带着一股苦味。他显然是明白一切的,可是明白又如何?他只能听命,特别是已经将宫内外得罪干净之后,他只能对太子俯首帖耳,成为他手下指哪儿咬哪儿的狗,唯有如此,才能得到太子的庇佑,保住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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